第十四章 破印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落雲子與回千朵三人神念傳音說過,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末了問道:“老三位以為如何?”
“少了妖王護法,只有妖陣的話,或可行。”
“想來那位蒙面道友也作此考量,這才現身纏住二妖,剩下的還要看我四宗的手段。”
“當下只能寄望於此了……大戰難免,正好可叫這些少不經事的娃娃先練練手。”
“不過要把握時機,且最好同時動手,切忌離地面太遠,免得被一干妖孽有隙可乘,提前破壞。”
“既如此,各自見機行事。”
簡言議定,四宗主各奔地面。
在場的都是老成精的角色,雖不知究竟如何,卻不難看出四人另有所謀。
但不論何種手段,萬變不離其宗,最終的目的還是打斷牟臨川施法,血蝠王看明此節,不亂陣腳,為求穩妥,急喝:“小兔子,你也下來護法。”
兔妖聞言欲作,卻被老狼閃身截住,“哪裡走?!”金雕王氣得哇哇大叫,“獨眼狼莫要欺人太甚。”
“姑奶奶手下的人,幾時輪到你這鳥人教訓?”姥姥開了“狐媚之眼”,橫插一腳,引得此前對戰的黑蠍子也趕來助陣。
不由分說,五妖已戰作一團。
好在姥姥與老狼同為白靈寨當家,憑藉多年養成的默契,彼此配合無間,雖是二打三的局面,卻非但不落下風,反而穩壓對面三妖王一頭。
經過短暫調息,各方皆有恢復,重燃鬥志,自不可能閒著。不過,具體的對戰兩方與此前又稍有不同。
便如雉雞精與穿山甲,亦敵亦友,以前切磋不過點到即止,而今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生出嫌隙,下手不免帶著幾分真火。
其餘各處大同小異,就近攔截,捉對廝殺。
落雲子依舊對上血蝠王。
回千朵對上青獅。
方榮芝對上錢鼠王。
沈道富對上豬妖。
不過,四宗主佔了先機,當下已抵近地面,纏鬥的過程中伺機出手,在差不多同一時刻,落雲子兩張、其餘三人各一張,將符紙射了出去。
攏共五符,落在空地上化開,頓時符光大盛,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上,先後出現大小各異的光圈,血蝠王見之蹙眉,“壞事了……”
而在此之前,涼城境內,因黑霧妖性引發的騷亂,在道門介入後,得以迅速平息,諸般善後事宜,交由城中的世俗勢力處理,也已足可應對。
寬廣的南牆上,刻下一個巨大的圓圈。之前參與救援的宗門弟子與散修陸續迴歸,圍聚於圈外。因為圈內,站著等待召喚的各宗丹境強者。
機會難得,眾人七嘴八舌,或是請教修行過程中遇見的困惑;或是討論涼城眼下的形勢;或只是純粹想混個臉熟,方便以後能更順利地拜入宗門……
除了淨妖宗,對一干小門小派而言,此不外擴大影響的良機,所以各家長老也表露出前所未有的熱情,有問必答,答則必細。
寵渡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為防金烏山谷耍陰招,之前就被王山一路護著,此刻擠在最裡面的圈層,佔盡了各種便利,關於自家身上的幾個秘密,——比如奪舍與妖化,巧言問詢之下,也有了些許眉目。
順帶著,金克木與趙洪友也沾了光,彷彿貼身小弟一般緊隨寵渡左右,藉機解了不少疑惑。
此二人雖則對立,卻完全出於南北兩派的公利,畢竟被手底下那麼多人架著;但真要說起來,兩人非但無甚私仇,反因往日的爭鬥,漸漸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彼此還是頗為欣賞的。
如今因為寵渡,關係較以前有所緩和,隱有身處同一陣營的架勢,二人不時對望的眼神中很有“你懂我懂”的意味,彷彿能對話。
“我就說跟著這老弟有肉吃嘛,怎麼樣?”
“放屁,明明我先說的。”
“管誰說的,跟緊就是了。”
“對對對……”
當然,這一切絕非憑空得來的。
要不是平息騷亂時的絕佳表現,就算有穆清夫婦的情面在,想來王山也只以為寵渡雖則品性不錯卻稍顯平庸,斷不至於有眼下這般賞識的態度。
“時也命也,”王山暗歎,“而今形勢,若將你收入門下,怕是反而害了你……一切待此事揭過再說吧。”
至於更外圍的散修,因為擠不進去,議論的焦點自然又有所不同。
“這都多久了,怎還不見動靜?”
“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
“烏鴉嘴,不曉得可別亂說。”
“宗主大人與長老們自有謀劃。”
“就是咯,我等按吩咐,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就好。”
“唉,宗主那邊仍舊沒有消息……”何侍勞身在垓心,也是乾著急,將目光從天邊移到手中的符紙,“莫非真出了什麼變故?”
正想著,符紙猛然大亮,何侍勞眉眼一挑,“來了?!”轉而將符紙拍在地上,運功高呼道:“傳送陣啟,爾等速速退避。”
符紙化出光柱,柱底與地面上的圓圈等大,將幾十名丹境強者罩在其中。
寵渡躬身一拜,“前輩此去當心。”王山笑道:“你也一樣,雖然遠離戰局,卻也別大意了。”寵渡道:“有勞前輩掛心,晚輩定當警醒。”
說時遲那時快,符光眼見著亮至鼎盛。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看見了那道光柱,所有人都知曉此行之艱險,不論平日品行與作為如何,不論當下真心還是假意,莫不面帶悲壯,齊刷刷躬身作揖。
涼城內外,迴盪起高亢的呼喝。
“我等恭送前輩。”
“祝各位大人凱旋歸來。”
類似的一幕,正在各處上演著。
東邊的淨妖山,西邊的煉器閣,南邊的藥香谷,北邊的神泉宗,都閃耀著大型傳送陣的榮光。
因為各家都有護山大陣,等閒難破,倒是不懼妖族另行攻伐,所以除了必要的留守力量,四宗共計五千弟子盡數出動,奔赴炎窟山。
此刻,涼城南牆上,陣內的人影開始模糊,透明,顯見傳送已在須臾之間。
卻在此時,四方人群突起騷亂,寵渡正要回首細看,萬不料一隻“黑手”悄然落在了自家後背上,隨即一股巨力傳來。
詭異的是,貌似那偷襲之人早知寵渡下盤紮實,這一掌著實力道非凡,令人身不由己騰空而起。
“他媽的……”饒是往常淡定慣了,寵渡也不免爆了句粗口,千鈞一髮間,順勢飛撲,魚躍一般衝進了傳送陣的光柱之內。
此舉,亦是無奈。
須知傳送陣的本質是空間挪移,在完成傳送的一剎那,陣法邊界——只限於邊界——會生出恐怖的切割效果,其威力最低也堪比化神或飛昇級別的法寶。
便如方才,正值最後一刻,又是有進無退的局面,若再有半點猶豫,而非當機立斷衝入陣中,寵渡免不得要被光柱攔腰截作兩段。
說時遲那時快,寵渡就地一滾穩住身形,急忙扯身顧望,卻哪裡還看得斟酌?滿眼盡是扭曲的人影,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暈眩,下意識緊閉雙眸,待睜眼再瞅時,已是別樣光景了。
而眼下的南牆上,因為光柱一開始遮住了視線,其他方向上的人未見此事;等到最後的陣光消逝,卻見一抹奇景。
一排排瞪眼,大如銅鈴。
一張張圓嘴,能塞雞蛋。
一茬茬下巴,長得觸地。
“對面咋回事兒,怎都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聽說……有人‘跳陣’了。”
“跳河大爺知道,‘跳陣’什麼玩意兒?”
“呃……就是有人跳陣法裡去了。”
“哈?!”
也怪不得人家誤會,寵渡那動作,可不就像自己蹦進去的?以訛傳訛下,“銅鈴眼”又瞪了幾雙,“雞蛋嘴”又多了幾張,“觸地頜”又生了幾茬。
“這都敢跳?有種。”
“我看是活夠了。”
“看時機,還是最後一刻才跳的,這是怕跳早了,咱們會攔他?”
“誰,進去的是誰?”
“一身紅皮……”
“莫非是寵渡?”
“嗯?又是‘小龍蝦’?!”
群情再次炸鍋。
“真要是他,也就沒什麼大驚小怪了。也就他,才有勇氣說出那樣話來。”
“什麼話?”
“‘他媽的……拼了’?”
“看樣子,也是下了莫大的決心,抱定死志了。”
“廢話,不然那一身真本事怎麼來?你以為三腳貓功夫瞎比劃呢?人家都是拿命換的。”
“實戰的確是快速提升實力的不二法門,之前聽說他的事,我還疑他使了些下作手段,如今細想,不服不行啊。”
“早知道我也跳陣過去看看,反正有長老與宗主大人在,局面興許沒咱們想的那麼糟糕。”
“做夢呢?鬥法瞬息萬變,誰有工夫搭理你我這等嘍囉?有功還罷了,若是扯後腿,必然惹人嫌。我可沒這魄力,想死你自己去。”
“這麼說,他此去禍福難料咯?”
“唉,涼城最有價值散修,怕是就此隕落了。”
“這寵道友還真是出人意表。”金克木嘖嘖稱奇,“老趙,你怎麼看?”
“我?我他媽能怎麼看?”趙洪友本以為傍上一座大靠山,孰料轉瞬即成空,不免有些窩火,“我在這裡陪你站著看,成了吧?”
“陣法既散,離得又遠,即便用上神行符,等我倆趕過去,那邊怕是都打道回府了。”金克木倒不生氣,“而今也只能祈禱他全身而退。”
“唯有如此了……”
“你說他為啥不帶上咱倆呢?”
“興許還是生分吧。”
“不論如何,若他能安然回來,你我還要多與他親近才是。”金克木蹙眉喃喃,“我總有種直覺,跟著他的話,日後會有更大的機緣。”
“你我拳腳難見高低,”趙洪友終於笑了,“不妨在此事上分個高下。”
“我還怕你不成?”
二人相視片刻,不約而同“嘁”了一聲,別過臉去抿嘴偷笑。而其他獵妖客,各懷心思,同樣望著天邊忽閃的雷光,不斷悄議著。
有的人,唏噓不已。
有的人,感佩良多。
有的人,暗自祈禱。
有的人,渴盼奇蹟。
有的人,幸災樂禍。
……
其間最為得意的,當屬將人推出去的那隻“黑手”了。
“這回看你死不死。”司徒奮先前命人挑起騷亂,趁眾人分神的當口突施暗手,自信無人察覺,此刻面上雖也作惋惜之色,心頭卻是冷笑連連。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司徒奮怎麼也未料到,寵渡最後真的回來了;尤其他所起的作用被參戰弟子從淨妖山上傳開後,“涼城最有價值散修”的名頭,更為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