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程家麒麟子,世間應為稀。一朝落濁泥,白羽化烏鱗。 福寧殿中靜謐無聲,爐中龍涎香縷縷瀰漫,遮蓋彼此扭曲的容顏。 跪在病榻邊的長樂公主暮靈竹、躺在龍榻上氣息奄奄的老皇帝,以及手持拂塵在旁添藥的中貴人梁祿,全都震驚地看著這殿中長身而立的如玉郎君。 梁祿到底服侍老皇帝許多年,幫老皇帝記著很多舊事。何況關於涼城程家五郎的討論,前段時間他剛為此而提醒過皇帝,說起過長樂公主與程五郎的舊日婚約。 梁祿只是沒想到程五郎死而復生,葉白站在這裡。 梁祿當即去看暮靈竹:小公主面如白紙,捧著藥碗的手抖個不住。看來小公主和他們一樣一無所知。 梁祿要喊人,然而葉白手一抬,便封住了梁祿的穴。梁祿僵站著動不了,“呀呀”兩聲說不出話,他惶恐地看著葉白文秀安然的面容。 葉白微微一笑,瞳眸幽黑。 老皇帝這時終於反應過來:“大膽!你、你……” “官家別急,臣不是來刺殺你的。你萬金之軀,絕不能死在臣手中。但凡你身體有一絲不妥,那些老臣都會吞了臣,”葉白似覺得有趣,他還在悠悠然地笑,“那怎麼能行呢?臣還要站在這東京,還要當這京官,還要葬送你們暮氏王朝呢。” 葉白微笑:“我豈能陪你死在此時?” 葉白慢悠悠朝前走。 福寧殿好靜,平時只有這三人行動的痕跡。而今日局勢足夠亂,外面的內宦們惶然奔波等候消息,誰也注意不到殿中正在發生的事。而葉白終於能走上前,踩著這片片青磚,掀開珠簾,俯眼看那老皇帝喘著粗氣、目光渾濁、連從榻上起身都沒有力氣的樣子。 真可憐。 真可悲。 葉白輕聲:“官家,想必此刻,你終於想起來了吧?臣就是程應白,是本應隨著程段二家一同死在涼城悲劇中的程家五郎,是你早年誇過‘麒麟子’的程五郎……看到我站在你面前,我看到你額頭上的青筋、臉上的冷汗,你怕極了? “想必你終於想起去年八月的事——你派我去查涼城的事,又派我為你的兒子遮掩,把罪全都推到趙銘和身上。趙銘和被你一手扶持,又被你親手毀掉。而這種事,在本朝發生了無數次……難怪姜太傅痛恨你痛恨到玉石俱焚的地步,難怪姜太傅怨恨你們一家,想你們全都死乾淨。” 老皇帝瞳孔顫縮。 跪在榻邊的暮靈竹從沒見過葉白如此模樣——面上在笑,眼睛也在笑。可他看起來如幽魂如厲鬼,遍是蒼白遍是戾氣。 武力是刀,言語也是刀。 葉白:“你為何這樣迷茫?原來你也不知道姜明潮恨你的原因啊。官家,你真
可笑。” 葉白俯下身,輕聲:“那你知道,此時此刻,整個東京都在發生什麼 嗎?你知道,所有人都在盼著你死嗎?” 老皇帝掙扎著要起身,他枯瘦的手握住榻沿。他看到小女兒傻了一般打著戰慄,縮在床腳不敢動,而梁祿滿頭大汗、想喊也喊不出聲。老皇帝雖年邁體虛,目光卻鋒利如電,怨怒地瞪視這個狂妄之徒。 老皇帝滿是後悔。 他竟然讓這個狂徒在朝中做官,竟然給予狂徒厚望,竟然在培養這個狂徒做下一任的宰相! 他引狼入室! 葉白眼中的笑意加深,他讀懂了老皇帝的眼神,輕聲道:≈ap;ldo;我算哪門子≈ap;lso;狼≈ap;rso;?惡狼都在你身邊,被你餵養了十年、二十年、幾十年≈ap;hellip;≈ap;hellip;官家,讓我來告訴你,外面都發生些什麼事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老皇帝在暮遜造反的消息傳來時,便被氣病轉來福寧殿。之後一則又一則的噩耗,總是隔著時間,總是傳得不甚清楚。但是幸好有葉白這個混賬,他清楚無比地告訴老皇帝,所有人都在忙什麼—— 暮遜忙著造反。可惜,江鷺反了。江鷺一心殺暮遜,最差也應該和暮遜同歸於盡吧; 姜循忙著和她爹掀牌上桌,當堂叫板。整個姜府宴請的臣子和貴族,都會見證姜家人口中的罪孽,姜家的瘋狂和皇室的腐朽; 三大禁軍全部反了。殿前司指揮使已死,侍衛馬軍跑去姜家殺人,侍衛步軍轉去城門下廝殺。好好的上元節,天色將暗,黃昏將至,但昔年的華燈滿街,今日是別想看到了。 今日將血流成河,將人鬼同道。魑魅魍魎橫行於世,而所有人,都在盼著老皇帝死。 暮遜自然是希望他死的,他不死,暮遜怎麼做皇帝夢;葉白自然是希望他死的,他不死,程段二家的仇報到哪裡;江鷺希望他死,張寂希望他死,若他不死,這些謀朝篡位者就會死;姜循希望他死,姜明潮希望他死,他不死,姜明潮的多年籌謀將會落空。 葉白俯著臉:“群臣也希望你死。” 老皇帝厲聲:“不可能!” 老皇帝抖著要爬起來:“來人、來人……” 葉白眸子靜黑無光,笑容陰涼而詭譎:“官家以為,我怎麼能走到這座殿中呢?官家以為,我怎麼忽然意識到此時是攤牌的最好時機呢?因為姜太傅暗示了啊—— “今日大慶殿中的群臣,至少方才,就有人開始詢問,下一任皇帝會是誰了。那幾位臣子看著臣,臣倏而想到姜太傅去年便有的意動:姜太傅雖然不知臣到底是誰,可他看出來了臣和你之間的仇恨。今日官員的安排是十分巧妙的…… “太傅沒那麼好拉攏的人
,都在此時的姜府中。唯唯諾諾的沒有主意的大臣們,和幾個平時與姜太傅走得近的大臣們,都在大慶殿中。他們早就想換君了。 “姜太傅透露出些痕跡,讓臣猜他對付那些皇子們的手段,讓臣以此為藉口,走過那些宮中禁軍和宮人的眼線,終於走到了福寧殿中,走到了你面前。 “太傅猜臣有不臣之心,想用這不臣之心來對付你。他猜對了——” 葉白冷然:“官家,臣也 盼著你死。” “噗——”老皇帝張口便是黑血,讓一旁的暮靈竹惶然落淚,也讓葉白眸中興奮地燃起火,老皇帝喃聲,“來人、來人……” 葉白淡漠:“官家,不妨告訴你吧,江鷺去過涼城,他在涼城做過將軍。你讓南康世子來掌管你新設的皇城司,本就是錯。江鷺來東京節完整章節』,柔聲安慰:“別怕,等逃出東京,我們就安全了。” 阿婭被他握手,手猛地一僵。她想到昔日落在自己身上的鞭刑,想到暮遜那漠然的、饒有趣味的眼神。 阿婭抬頭,望著他,壓著自己的恨,茫然問:“我們真的能出城嗎?” 暮遜冷笑:“……江鷺拿了那詔書,不出城怎麼去收復他的涼城?城門一定會開的……我們只需等便是。” 阿婭便想:那麼,等出了東京城,暮遜就又平安了。 這怎麼可以? 阿婭沉默著。 在暮遜眼中,在保護他們出逃的衛士們眼中,阿婭的虛弱只是因為她是女子,只是因為她是孕婦。他們專心致志地逃,他們保護著太子殿下遠離那些打鬥的兵馬,他們離那唯一有開門希望的城門越來越近。 他們已經看到城門影子了。 暮遜牽著阿婭,躲在一巷牆後,暗示自己身邊的衛士去打探消息。暮遜焦灼不安,眼見那城門緊閉,懷疑是姜明潮早早安排好一切…… 他那位老師,足智多謀,又做事從來不顯山露水。那位老師安排很多後手,可是往往事到跟前,他才會意識到。 為什麼呢? 為什麼江鷺不和自己同行,姜明潮也不和自己同行?同樣是惡,姜明潮和自己又有何區別…… 暮遜抱著阿婭一邊躲藏,一邊偶爾想起這一切。他不敢深想,他看到去打探的衛士奔自己而來,顯然消息回來了。暮遜打起精神,正要詢問,忽然身子一僵。 “刺——” 匕首從後刺入。 狠辣的力道不是小女子所有,捅人的角度若不經過訓練絕不會一擊即中。 所以他不懷疑阿婭。 但是他遲鈍地回頭。 深巷幽長,天光暗暗,他看到的是阿婭落著淚的眼睛、握著的匕首上的血。 匕首從他後背刺穿心臟,與身前的舊傷重疊,共同來取他性命。這一切看起來像是虛妄,讓人不可置信。衛士們急急奔來,趔趄跪地的暮遜卻仍不能相信。 他仰著頭,看著阿婭。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