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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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姜循被外面不知來自哪裡的一聲炮竹聲驚醒。
她困頓中心神迷離,一言不發,只感覺到來自心魂的一種空虛和煩躁,讓她生出無端戾氣。她忍過這重戾氣後,披衣坐起,才明白自己的空虛緣由——
空蕩蕩的寢舍中,已經沒有了江鷺的身影。
她低頭嗅聞,發現自己的衣衫上氣息也被薰香蓋住,周身上下,全然沒有江鷺留存過的痕跡。
姜循怔一怔。
她不知他是何時走的,想來是怕明日朝中來人發現痕跡,他怕她為難,才半夜離開。
他為了她,當真是……小心又小心。
他走了後,她再無睡意,乾脆披衣掀簾,下了帳子。
門外的衛士輪換一波,新換防的衛士正打著盹,聽到“吱呀”
開門聲,一個凜然清醒:娘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守門的人,自然是姜循的衛士。
衛士低頭不敢多看,餘光只見到姜循衣裙和帛帶的輕揚,以及她散在腰際、和外衫繞在一處的青絲。
姜循抱臂望著天光,淡問:“有什麼消息嗎?”
衛士打起精神:“今夜,東京失了一場火。好在發現得早,沒有影響宮宴。但聽說太子發了一通脾氣,早早離席,去安撫受驚的阿婭娘子去了。”
姜循怔住:“失火?什麼時候失的?”
衛士說了一個時辰。
姜循蹙起眉,更是怔忡:這個時間,是她見到江鷺前的半個時辰啊。
姜循懷疑那失火和江鷺有關,畢竟無緣無故地找茬於太子,還在除夕夜,不是尋常人無聊做出的事。而太子又不聲張,顯然是不方便。
姜循想到自己曾經告訴過江鷺,暮遜的人馬放火,欲在南康王府燒死她。若非葉白相救,姜循未必能識破暮遜的詭計。
今夜除夕東宮的這場無緣無故的火……是江鷺因她而放的嗎?
可若是他,他為何不說,不向她邀功?
若是他……在他出宮和見她之前,中間空了整整半個時辰,江鷺又在做什麼?
皇城和大相國寺的距離,對一個武功高手來說,絕不至於需要半個時辰的腳程。
姜循陷入深思,衛士安靜等待。
姜循自然不會將自己的想法和他人說,姜循只隨口問:“阿鷺什
麼時候離開的?”
衛士怔住。
姜循疑惑抬頭。
衛士和她一樣疑惑:“小世子……不,江郎君沒有離開大相國寺啊。”
衛士磕磕絆絆:“江郎君說睡不著,他去大殿拜佛去了。”
姜循踟躕迷惘起來:“……”
深更半夜,不陪她入睡,去拜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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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國寺的大雄寶殿,重簷歇山,氣勢恢宏,內供三世佛與一觀音,被譽為“中原第一殿”。
夜深人靜,和尚們早已歇了,想必佛祖觀音們也要休憩,而江鷺孤身在這空曠的點著長明燈的大殿中徘徊,熬得雙眼通紅,兀自不肯去歇。
他不可能有心情入睡。
他心碎欲死,心力交瘁。不見姜循時勉強可以忍受,見到姜循後哪裡還能忍受。
和她說每一句話,看到她的一顰一笑,他
心間都在淌血。這一除夕夜,也許他勉強過關,沒有讓姜循意識到他的傷慟;但他從見到她起,沒有一時一刻不在思量,他該如何救她。
十五日那天的計劃,任何人都做不到天衣無縫,任何人都保證不了必然成功。
十五日後的事宜,江鷺也無法保證自己可以活著走下去。
世上的計劃從無周密無漏之說,可此夜此時,江鷺非要去一一忖度那計劃,從那計劃的邊邊角角中,為姜循憑空造出一條生路來。
他必要贏下去,必要給她拼出一條生路:他必須確保自己不會輸,必須確保她的平安。
若是他輸了,她便一絲機會也沒有。她那般不珍惜自己,她身邊的人要麼無法做她的主,要麼和她一樣瘋狂赴死。他欲在密密麻麻的不確定因素中,捕捉一絲希望……何其艱難。
所以一定要萬無一失。
一邊要萬無一失,一邊還要確定姜循心甘情願地走下去,不毀了那種可能。
江鷺既要和那些魑魅魍魎鬥法,也要和他心上佳人鬥法,不能讓她察覺他的意圖,不給她自毀的機會。可是他確保計劃的種種措施中,他如何保證,姜循會願意求生,願意活下去呢?
她是那樣瘋狂的人。瘋狂的人只喜歡毀滅,毀滅之後的生機,他怎麼送到她手裡?
長明燭火千重,照耀廣袤大殿。
江鷺立在幾尊佛像下,仰頭望著那三位金身佛祖,雙眸中的紅血絲蔓延,熬得他全身僵硬,手指發抖。
……上天若真有德,祖先若真庇佑,且告訴他,他怎麼救她啊?
江鷺在一片空曠寂靜中,和佛像面面相對。他好像置身一種玄妙無比的境界,魂魄抽離飛天,神魂難以自守。他失神於千般煎熬苦楚中,忽在一片混沌間,聽到清晰無比的女聲——
“阿鷺。”
他沒有回過神。
江鷺仍仰望著神佛雕像。
那聲音穿越嫋煙紅塵,自外傳入:“阿鷺。”
“吱呀——”
江鷺聽到了推門聲。
江鷺回過頭,他看到自己此生永不能忘的場景——
漫天神佛金身凝光,白衣江鷺轉肩朝後看。殿門洞開,鳳冠霞帔的姜循,輕輕抬起眉目。
她好似也有些出神,有些緊張,但她與他目光對視的一瞬間,就微微笑了一下,朝前邁步。鞋履上的明珠在燭火下輕晃,美人紅裙青緣,釵金飾玉。
長明燈燭投下暖光,萬千神佛俯視
。
穿著嫁衣的姜循自外步入,重合殿門,一步步走向江鷺:“這是禮部白日時送來的婚服,我試給你看。阿鷺,你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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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似幻,紅塵難辨。
江鷺在一片渾噩中,痴痴然看著姜循身著嫁衣走向他。
他在少時想過娶她的時刻,他成年後再未幻想過那種可能。他喜歡姜循,他卻不覺得姜循會屬於自己,也不去奢望那種時刻。他從沒想過,少時的夢在多年後,以另一種微妙的方式,照入了他的天地間。
他目光灼灼,眼中的光如星火般,在一片靜湖中燎原。
姜循看到他眼中的驚豔和迷惘。
他的驚豔,讓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姜循掩飾自己的激盪和緊張,朝他笑了一笑。她看到他眸中水波盈盈,星火燃燒成海。他的目光,讓她少有的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