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思來想去,如今最好的法子,是和暮遜搶時間。暮遜今夜試探她和江鷺,是因為暮遜沒有證據。暮遜但凡有證據,便會解除婚約。可這個婚約不能解除……這個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對姜循的好處實在不少。
暮遜是不可能信她的,她最好,還是找能壓住暮遜的人去訴苦——比如那位不理朝政的老皇帝。
那位皇帝是一個厲害人物。
養病福寧殿,卻眼觀八方,將朝政和他們這些人的鬥法看得一清二楚,再稍稍挑撥,坐收漁翁之利。太子和朝臣都受制約時,那位皇帝的大權才無人動搖。
暮遜也許不滿她,可是皇帝滿意她
。
她在暮遜找到證據前討好老皇帝,讓老皇帝不信那些流言,讓老皇帝認為私通之言,是暮遜想擺脫姜家的藉口……那姜循的地位,便仍可以穩下。
思及此,姜循繃了一晚上的神經微微放鬆。
她坐到書桌前開始寫信,慰問那位皇帝。玲瓏跟著她,見她重新鎮定下來,便也跟著鬆口氣。
姜循一口氣寫了幾封信——
給中書省的,給宮中請安的。還有給葉白的一封密信……最後一封,是給江鷺的。
姜循坐在窗下,怔望著這些信。
暮遜無緣無故地將她關禁閉,她寫的給中書省和宮中請安的信,自然能送出去。但是她的衛士在此時最好不要生事,那後面兩封信便……
姜循忽然抬頭,望著幽黑夜空,淡淡喚了一聲:“簡簡”。
屋外樹影婆娑葉搖簌簌,並無人影出現。
姜循仍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玲瓏每日揹著我,悄悄給你留飯,你當我不知道嗎?整個府邸都是我買的……若無我允許,玲瓏真的敢對你好嗎?”
站在一旁為她磨墨的玲瓏一怔,面頰緋紅。
姜循仍對著黑夜自言自語:“吃我的用我的,平日我也不對你有什麼要求,只今夜我需要你幫我送兩封信。一封給葉白,要他助我,在朝中造勢,放我出去;一封給阿鷺……你不用管信中寫什麼。”
黑夜大霧瀰漫,姜循像在唱獨角戲,說了一通,並無人理會。
而姜循將那兩封信扔在窗下,轉身便走了。她自去熄滅燈火、洗漱入睡,不再管那信會不會送出。
她表現得那樣傲然,似乎諸事都在掌控中,心上卻到底拴了一把鎖,緊張了一夜。到次日,姜循在窗下沒找到信件,才徹底放下心,唇角翹了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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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葉白那邊如何,江鷺這邊,已然在靜靜穿夜行衣、戴斗笠、戴面罩,佩戴武器。
段楓知他今夜遭遇,他初初得知阿婭幫了姜循和江鷺,心生寬慰。他想無論何時,無論何境,安婭總是那樣好。看來她如今過得非常不錯……若她正如他昔日端午節看到的那樣,和太子情投意合,他、他亦沒有旁的牽掛了。
江鷺這樣裝扮,分明要夜行,段楓為他捏了把汗。
段楓低聲:“今夜太子鬧了這一出,分明已經疑心你和姜娘子。當務之急,你應當仔細想一想,你身上是否留下什麼姜娘子的物件。若有,當快快毀去。如此才對你二人好。”
江鷺垂著眼。
戴上斗笠的他,鐵質面罩也覆住了大半張臉。江鷺只露出一雙眼睛,清如春水,瀲灩生波。
他又窄袖勁腰,黑衣凜然,俊俏得十足動人。段楓幾乎疑心他特意打扮,江鷺卻是低著那雙長睫,在心中思忖自己這裡留下的姜循物件:
他自己私藏的一枚玉簪;她寫給他的許多張紙條;她送他姐姐珊瑚樹時,順便送給他的一包紅豆;她不小心丟下的本用來裝螢火蟲的兜囊。
她
是一個大膽又謹慎的人,幾乎不留給他什麼。他少有的這些物件,皆靠他自己珍惜珍藏。
他和姜循本就見不得天日,本就前途暗淡,他本就不知未來能如何……若是連這些物件都沒有了,他便連念想都沒了。
江鷺回答:“我心中有數。”
段楓便知他心中沒數了——
他捨不得。
段楓無言,只好說服自己相信江鷺。可是江鷺欲出門,仍然不妥:“太子有可能佈下陷阱,專門等著你自投羅網。”
江鷺轉身看向段楓。
江鷺:“段二哥,我都知道。你想的這些,我全部明白。所以我會十萬分地小心,謹慎地避開所有陷阱……我不敢託大,只能說盡力,可我必須去見她。”
段楓;“你到底為什麼必須要見她?你們今夜才暴露……你不應該蟄伏嗎?”
江鷺:“她會害怕。”
段楓:“……”
他的滿腔不解和勸說頓住,他怔怔地看著斗笠下露出一雙玉水眼睛的江鷺。
隔著面罩,江鷺說話的聲音難免聽著悶悶的,卻十分安靜淡然:
“今夜我和循循一起被太子算計,不管面上表現得多麼完美多麼鎮定,循循離開宮後,被太子軟禁起來,她都會害怕。
“世人總說她厲害,她身邊的人總是依靠她,好像她是最鎮定最聰明的那個,她不怕任何事不在乎任何艱難。可是她同樣是人,她亦會畏懼亦會慌亂,她只是不能表現出來。
“世上豈有真的無所畏懼的人?段二哥,我不能在此時丟下她一人,我要去見她。”
段楓半晌說:“也許她當真比你想得更厲害,她可是姜循啊……她也許真的不怕。”
江鷺便低下睫毛。
他喃聲:“可我擔心她害怕。”
他聲音低悶,段楓沒聽清,多問一句,江鷺便道:“可我害怕。”
世間情愛迷人心,江鷺本不應重入情網。可再不能入也已經入了,又能如何呢?
段楓沉默片刻後,露出輕鬆神色,又笑又嘆氣:“小二郎啊,你就是這樣過於真摯……我真怕你再次栽在她身上……不過我不攔你了,替我向姜娘子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