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45 章
他有一整夜的時間。
江鷺不斷用語言挑起喬世安的畏懼,用簡簡的生死來誘導喬世安。
江鷺:“都怪你寫了那篇文章,都怪你名滿天下,都怪你發現了戶部賬簿上的問題。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簡簡就不會死。我給你機會讓你重新回到當年,你還會那麼做嗎?”
喬世安趴在稻草堆上,渾渾噩噩地抬起頭。
江鷺:“簡簡要死了。”
喬世安愣愣看他。
江鷺:“我要挑她指甲了。”
江鷺如魅影一般,喬世安根本碰不到。喬世安戰慄著,聽到那聲音又出現在他身後:“挑斷筋骨,她再不能習武了;掐斷手腕腳腕,她這輩子生計都困難;脖子斷了,胸膛碎了……”
獄中燭火不知何時又被點亮,喬世安慌慌張張,看到江鷺站在牆邊油燈前,眼中的笑帶著萬分戲謔與寒意: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三,二,一。”
喬世安沒反應,江鷺收了面上的笑,掉頭便走。喬世安陷入一團幽黑中,他的畏懼吞沒了他,他真的生怕這人要去殺簡簡,他當真被此人說服。
不不不!
喬世安朝前撲去,慘叫:“不——”
牢獄中,他像無頭蒼蠅一樣打轉,他打翻了燭火,他看不到江鷺在哪裡。他感覺江鷺出現在四面八方,每一次扭頭,他都感覺到身後有冷氣吹拂。
那人是惡鬼:“說。”
那人掐住他脖頸:“說!”
那人將他摔在牆上,一掌扇他面孔:“說——”
喬世安淚流滿面,無邊無際的記憶之海在此撞開一個罅隙,如海浪呼嘯一般席捲他:“不要傷害簡簡、不要殺簡簡!”
“是趙銘和!是趙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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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生有一個賭鬼爹,繼母娘。
賭鬼每天不沾家,繼母每天都在打罵。他自小文弱,繼母每次打他們,都是妹妹衝在前頭,擋在他前面。他與妹妹相依為命,小時躲著打罵,長大愁著財錢。
從小到大,曹生的願望都是帶著妹妹離開家。簡簡喜歡武功,他要掙取功名,要讓簡簡終有一日去做她想做的事。
他寫出名滿天下的《古今將軍論》,只要再熬幾日,等他入了朝當了官,他就當真能帶走簡簡。只差那麼幾天,他的賭鬼爹和繼母,就把簡簡賣了出去。
對方在東京甚至只是有些錢財,沒有功名,可是碾壓曹生這樣的人家,不需要功名。吃兒女血肉的父母連賣身契都簽好了,曹生絕望之下,根本無法帶走妹妹。
是趙銘和,在這時候找到了曹生。趙宰相不光幫曹生告贏御狀,還幫曹生殺了那被流放的一家,幫曹生殺了曹生父母。那些趴在曹生肩上吸血的混蛋們死了,曹生才能真正喘過氣,才能不用被逼迫。
曹生才能專心為趙宰相做事。
曹生改頭換面,用了新名字喬世安,幫趙宰相在戶部辦差。
大魏和阿魯國之間的仗,讓國庫虧空太多。趙宰相和太子之間,誰先填上這個口子,誰便能在朝堂上佔據最多的話語權。喬世安感激趙宰相,他兢兢業業運用自己的所有才能,去幫宰相。
但是不夠,遠遠不夠。
在這時,孔家的貪汙,被喬世安查了出來。喬世安順著這條線索一直查,發現了朝中大半臣子和豪強之間隱秘遮掩的關係,他們借豪強之勢來圈地。就連喬世安敬重的趙宰相,也在其中。
喬世安越查越心驚,他糾結數日後,放棄了追查。他寧可當做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也不願意攀咬恩人。然而,他幾次與積善寺典座、牙人的聯絡,被趙宰相發現了。
喬世安這樣的螻蟻,被人碾壓何其容易。他沒有掙扎的機會,除非有人在此向他伸出援手……朝他伸出援手的,是開封府尹——當朝太子,暮遜。
喬世安知道簡簡去了未來的太子妃姜循身邊。姜循是他遍觀東京權貴,挑出的最適合簡簡的去處——
簡簡過於單純,不能去那些心機深沉者的門下。簡簡曾被他父母賣過,所以也不能去那些人面獸心的貴族郎君身邊。簡簡喜歡習武,不能去那些重文輕武者身邊。在喬世安死後,簡簡要憑自己的本事養活自己。
未來的太子妃,是最好的人選。
喬世安曾遠遠見過那貴女幾次,那貴女兇悍不吃虧,足以保護身邊人。喬世安聽說那貴女不是真正的姜家女,可她能打敗真正的姜氏女成為太子妃……簡簡需要這樣的主人。
喬世安逼著簡簡發誓,逼著簡簡忘掉自己,逼著簡簡重新生活。
簡簡是他唯一的牽掛,簡簡離開後,喬世安做好以身殉道的準備。
他既不想攀咬趙宰相,又必須報答太子。他將孔家的貪汙告知太子,他本以為孔家是太子的人,太子會保孔家,沒想到太子毫不猶豫去抄了孔家。
喬世安卻再也不肯給出更多的證據——他不想供出趙銘和,但趙銘和的人在朝中定了他的死罪。太子想要他更多的證據,但太子怕他咬出自己這一方的人。
喬世安想報答的恩人,其實從來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會守住賬簿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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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獄中,喬世安臥在地上,神神叨叨。
他被“神仙醉”壓制的記憶裹挾,前言不搭後語。他手抓著草屑往嘴裡嚼:
“簡簡什麼都不知道,全是我一個人殺的。簡簡那麼小,就會擋在我面前,保護我。是我沒照顧好她,是我看錯了那對狗男女……竟然敢賣簡簡!賣簡簡!”
喬世安咬牙切齒,又低低笑:“他們都要幫我照顧簡簡……我不能把簡簡給他們,他們都是混蛋……”
他臉上浮現古怪的、似哭似笑的神色。
他神智已經渙散,口出涎水,哈哈大笑,笑得咳嗽起來,口鼻慢慢滲血。
“神仙醉”比江鷺以為的還要可怕。
江鷺蹲在他身邊,扣他下巴讓他抬頭:“你話中有不詳之處。你在戶部為趙宰相辦事,為什麼會被太子注意到?你和太子身邊人有交情?你根本沒有考上過功名,太子身邊人怎麼注意到你?太子怎麼知道你在為誰做事?”
喬世安蜷縮起來,夢囈一般:“因為……他是觀文殿大學士啊。”
江鷺:“誰?”
喬世安:“他是觀文殿大學士,是太子太傅,是國子監博士……他在國子監照顧我,教我寫文章……”
江鷺一震。
喬世安說得混亂,但江鷺腦海如被紫電擊中:“你說的是姜明潮?!太子太傅姜明潮,未來太子妃姜循的父親?
“你說清楚——《古今將軍論》是他教你寫出來的?!因為他早就和你有舊,他早就認識你,他在趙銘和之前就被你視為恩師。所以你在戶部……才會被他注意到,被太子注意到,是不是?!”
江鷺手指用力,發抖得蒼白:“真正要寫《古今將軍論》的人,是姜太傅。是姜太傅要邊將陷入輿情困擾,姜太傅要在太子面前出頭,借用你的筆,要朝堂上‘和’聲高過‘戰’聲!”
喬世安雙目呆滯,趴在潮溼的草屑上。
江鷺僵立,滿心震怒並悽惶。
他想到那些黃沙與鮮血,想到段老將軍,想到程家的兒郎們,想到段楓坐在燈燭下看著書本出神的模樣,想到關山玉門外,千里屍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