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27 章
江鷺側過頭,看向身後。
小吏張口呼救,順手敲響手中響鑼。響鑼聲傳遍整個天牢時,江鷺手中的燈籠朝小吏砸去,凌厲非常,小吏被摔得砸在牆上。
在小吏眼中,那賊人好是厲害,他還沒看清,賊人就用布矇住了口鼻,旋身躍起,朝外逃跑。
小吏爬起來:“別跑——來人啊,有人劫獄!”
--
夜火幾燒,更聲幾敲。
夜前下過一場小雨,地面溼漉,水光照人。
張寂撐著傘,慢吞吞地走在長街上,思考著章夫人的哭訴。
他之前又去了章家,他想檢查章淞的屍體。也許是他流露出想剖屍的意圖,章夫人色變,立即將他哄了出來,並找來了衛士保護章淞棺材,嚴禁他人靠近。
張寂幾乎確定是武人用內力殺的人。
但是每個武人功法不同,手段不一。若是不檢查屍體心臟,張寂無法判斷兇手到底師承自哪裡。
可惜,人死為大,世人忌諱剖屍。
但張寂並不想那麼放棄——章淞不應死得不明不白。
張寂邊走邊沉思時,旁邊巷子一排排燈籠亮起,樹葉婆娑搖晃,有人影一晃而過。
奔跑腳步聲漸近,小吏們氣喘吁吁:“抓賊人!有人要劫獄,有人夜闖開封府……”
疾風拂過袖擺,夜如水湧。張寂站在巷口,黑傘青衣,一身潔淨,側頭看著那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吏們。
夜霧迷離,黑暗如饕餮朝他撲來。
他抬起頭,看到牆頭上那快速縱步而行的用布蒙臉的賊人。
張寂心想:開封府尹不在,開封府少尹還未有人升任,厲害人物又各個出京……這開封府,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賊人在頭頂,張寂在樹下。
二人即將擦肩時,張寂驀地扔掉手中傘,朝那賊人砸去。
傘砸出一聲巨響,在地上飛出一道旋影,阻斷逃路。同時,張寂翻身上牆,運掌擊向來人。
光影晦暗,燭火寥寥,地上水窪明澈,賊人只露出一雙冰雪般清
()澈的眼睛。
--
姜家府邸大娘子所居的院落中,花葉落地碾壓作泥。
簷頭稀稀拉拉滴落幾滴雨水,姜蕪撐著傘,纖細窈窕,穿過一道道月洞門。
她出門時,府邸門口的小廝動了惻隱之心:“外面剛下過一場雨,天又這麼黑,大娘子何必出門呢?即使要出門,也應帶著侍女啊。”
姜蕪低頭,婉聲:“……綠露睡著了。無妨,我有馬車相送的。城東程大夫的藥最好,只是需要早早排隊去拿。只要母親早日病好,我便滿足了。”
姜夫人病得重,每日咳得整個府邸都能聽到,恐怕時日無多。
小廝聽她這樣說,便知道必是那些偷懶的侍女嫌服侍大娘子沒有油水,各個不肯來,害得大娘子這樣心慈的人,獨自出門。
但小廝哪有權力責問內闈之事?
他嘆口氣,為大娘子開了門,並叮嚀大娘子早日回府。
姜蕪感激地朝他一笑,梨花帶雨一般,風致楚楚。
小廝心旌搖曳。
小廝哪裡料的到——
這個時候,綠露屈膝蜷身,睡在娘子屋舍的腳踏下。在一爐香的嫋嫋輕煙中,榻上清靜,榻下綠露睡得不省人事。
--
“小心火燭——”
子夜已過,更夫走遠。
在一家茶樓後巷的馬車中,姜蕪將傘收起,爬上了車。
她一上車,便聽到車中涼薄的女聲:“怎麼來得這麼晚?”
晚風拍打著馬車外懸掛的竹骨燈籠,車外的燭火光搖落,晃到馬車中靜坐的人身上。
那坐在角落裡的二女,徐徐抬臉。
乖巧的、討好的那個是玲瓏,慵懶淡漠、鬢烏釵金的那個美人……是姜循。
--
姜循坐在車中,平靜地看著姜蕪上車。
玲瓏在旁守著;簡簡在外守著。
這裡十分安全。
姜蕪挨著姜循坐於一旁,垂目輕聲:“綠露這幾日有些懷疑我,總盯著我……我不得不下了些藥,把她騙睡,才得空出門。”
玲瓏在旁緊張道:“大娘子,貼身侍女是很難瞞的。不如你告訴綠露……”
姜蕪搖頭。
她沉默安靜,態度卻堅決非常。
姜循懶懶道:“玲瓏,少管別人。”
姜循看著姜蕪:“此次找你,是想問你,你和張寂關係如何了?”
姜蕪睫毛輕輕顫抖。
她無奈苦笑,柔弱非常:“循循,他這個人,是很難和人交心的。他誰也不信,我使盡手段,也不過讓他看到我……”
姜循意興闌珊:“那也比我強。他帶你來京,他對你有責任,這是多好的先天機會,你都不能打動一個男人?”
姜循托腮思考,真心費解:“戲耍男人,張張嘴掉掉淚,有那麼難嗎?”
玲瓏在旁:……聽聽你說的是不是人話!我好同情小世子啊。
姜蕪低頭聽訓。
姜循不開玩笑了,她思忖著說明來意:“我要你從張寂那裡幫我打探,他查章淞之死查到哪一步,是否懷疑江鷺。如果懷疑江鷺,一定告訴我。還有孔益家裡,他有沒有找出奇怪東西。”
姜蕪吞吐:“我需要時間……”
姜循朝後仰靠,半晌問:“你不會心軟了吧?”
姜蕪立刻抬頭:“怎會?”
--
二女沉靜間,外頭傳來打鬥聲,簡簡高聲斥道:“誰?!”
簡簡翻身凌空,聽到外面小吏們喊著抓賊人的聲音,還看到張寂與那賊人打鬥。
正義感滿滿的簡簡毫不猶豫地加入此局:“張指揮使?”
張寂:“簡簡,和我一起攔住他!”
口鼻蒙布、身著玄色皂衣的江鷺立在樹梢上,身姿修長挺拔,風吹勁衣襬揚。他聽到“簡簡”二字後,側過肩,俯首看著他們,以及藏在巷中的那輛馬車,馬車前被風吹晃的燈籠。
車簾幽閉,遮掩車中人影。隔著一層布,江鷺猜到了車中有誰。
--
外面打動驚動車中人,玲瓏有些慌,坐立不安。
玲瓏掀開簾子悄悄朝外觀望。
馬車中,姜蕪聽到“張指揮使“幾個字,些許緊張。她煞白著臉,怕張寂發現自己在此,更怕張寂發現自己和姜循並非外界所傳的那樣不睦,最怕張寂發現她和姜循的計劃。
但是姜循那般冷淡地靠壁而坐,素衣紅緣,羅裙曳地,她絲毫不慌。姜蕪怔怔看著她,便也一點點冷靜下來。
很多時候,姜蕪真的好羨慕姜循——怎樣強大的心魂,才能遇佛殺佛,狂妄肆意,不懼怕任何人,不投降任何人,再一步步碾壓他們呢?
姜蕪自己做不到。
姜蕪卻希望姜循代她做到。
姜蕪流光輕軟的眸中,浮起些許戾氣、寒意。
她克服自己的畏懼,努力不受車外打鬥的影響。她渾身輕輕發抖,但她顫抖著伸出手,如同發誓一般:
“我一定會讓張寂信任我,好得到兵權。”
“循循,我一定幫你獲得權勢,一定會和你一起走下去。”
“我要你獲得無上權勢,要你風光凜冽,要你去把我失去的、你失去的……一起奪回來!”
姜蕪目中灼著光,含著淚。
一線燈火被風吹開,落在二女身上。
靜謐,聖潔,決然,還有……癲狂。
--
靜夜泠泠,姜循被姜蕪握住手,玲瓏掀開車簾一點縫隙。一陣風襲,涼意徹骨,姜循抬起眼,自車簾縫隙,看到了外面的打鬥——
蓊鬱樹葉晃得如同潮流,被張寂和簡簡一起圍攻的人自牆頭跌下,步步後退,快要退到馬車這一方來。
姜循饒有趣味地看熱鬧,忽而眉目間浮起奇怪的神色:咦,她怎麼覺得這惡徒的背影,有點眼熟?
……很像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