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墜兔收光,朝陽漸漸從林中樹梢上滿溢出來,霞光爛漫。
溫禾安靈脈燃到一半熄止,因耗支生命而好轉的情況一下沒了支撐,不可避免的惡化了,妖血仍在身體中橫衝直撞,燒得沸騰。她臉腮上的紅更豔,呼吸破碎,口腔中盡是血液的甜腥味。
像個摔得支離破碎的木傀,即便是技藝最高超的匠人來修復,也不知該從哪裡下手。
溫禾安回答不了陸嶼然的話,這種情況下,她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但這些話對他們來說,很殘忍。
從出現到現在,陸嶼然沒有對溫流光與江無雙出手,此時全部的靈力都透過手掌毫無保留傳進她的身體裡,試圖以這種彷彿無窮盡的力量來將她的身體修復如初。
同時拿出玉瓶,將裡面的藥丸全部倒出來,讓她嚥下去。
溫禾安身上溫度很高,她望著他,身體支撐不住了,但因為那燒起來的一半靈脈,神智還強行清醒著暈不過去。她艱澀地咽咽喉嚨,才張嘴,卻有溫熱粘稠的東西滴落下來,徑直濺在他手背上,而後成片淌下去。
他立時頓住,烏沉眼瞳叫成片的猩紅佔據,不可遏制的怒火被另一種心悸封凍住。
溫禾安仰頭抹了下鼻子,這才慢慢地將另一隻手放到陸嶼然掌心中,輕輕說:“……沒用的。”
根本不是傷的問題。
“江無雙劍骨沒了,肉、身也沒了,就算醒過來,修為也會掉到八境,持續至少一年。”
“溫流光比他好些,但幾年內都無法動用第八感。”
沒辦法,世家真正的傳承者身上永遠有著嚴實的護身符,他們是家族的希望,比任何人都重要,不容有失,如果繼續將他們鎖在結界中,溫禾安能耗死他們。可就算他們逃了,這次也損了根基。
日後掀不起太大風浪。
巫山要一家獨大,還是要徹查妖血,這段時間就是給予對手致命一擊的最佳時機。
陸嶼然沒有停下靈力,可隨著這兩句話落下,玉瓶在他掌中碎裂。自打他知道這件事,嚐了許多種人生頭一回的滋味,可真正見她遍體鱗傷站在眼前,他不得不將一切壓下,一遍遍告訴自己,現在什麼最重要。
他不是來跟她爭吵的,他是來帶她回去的。
然而這一刻,理智崩弦,忍無可忍。
“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東西?”
陸嶼然將碎片往身側一揚,淒厲破空聲霎時在耳邊響起,沉黑眼瞳裡像盤踞著兩簇焰火,隱隱有失控燎原
的跡象,讓人不敢直視。
他聲音沙啞:“我問你在做什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如果我來得再晚一點,如果今天是羅青山來通知我呢。”
他深覺荒謬地笑,深深闔眼:“你讓我用第八感,來鎮自己所愛之人——這就是、你精心計劃這麼久,替我做的打算?”
說這些話時,陸嶼然捏她捏得很緊,靈力一時也不敢收,她覺得沒有吃藥的必要
,他就用手指叩開她齒關強行將藥丸送進去,雪白的衣袖和襟領上沾了許多血點,前所未有的心驚與狼狽。
溫禾安怔了會,藥味將腥甜驅散,舌尖縈繞著澀意: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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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和我說。”
“……不想讓你們看到,不想傷害你們。”
溫禾安一直垂著頭,此刻卻抬了眼去看他,陸嶼然滿腔話語戛然而止,他看到她的眼睛,像蘸著顏料描出了兩抹紅,藏著幾顆晶瑩剔透的露珠,難過得好似在下一場窒密的雨。
他深深吸口氣,徒手劃開一道空間裂隙,不再說其他:“走,回去。”
溫禾安不動,她伸手慢慢把臉上的面具摘了,又牽著他的手到自己鬢髮邊,摘了破破爛爛的耳套。一雙黑間紅的狐狸耳朵倏然出現在視野中,彈出來時有絨毛掃到他指尖,他手指不受控地僵在原地,袖片長垂。
“你看,已經很嚴重了。”
睏乏和疲倦排山倒海襲上眼前,溫禾安眨了眨眼,與他四目相對:“我這樣,去不了別的地方。”
她輕輕說:“沒救了。”
“誰說的。”陸嶼然挑過商淮拋來的一段素紗,將她的頭與臉皆矇住,彎腰將她橫抱起來,他音調冷硬,難以忍耐地打斷她:“是你給我的時間太短。”
“但我絕不會就此放棄。”
這時候跟著一起進來的凌枝,李逾,商淮和羅青山清理完所有可能會暴露妖血的戰鬥跡象後也匆匆過來了。身邊多了幾道呼吸和灼然視線,溫禾安不會不知道,她抓了下陸嶼然的袖子,良久,動唇:“阿枝,阿兄。”
李逾頭疼欲裂,冷汗浸了滿背,現在還沒幹,心砰砰跳得要蹦出來,天知道這半個時辰他是怎麼過來的,他這輩子沒覺得自己這麼膽小過。
這時候乖了。
知道有個阿兄了。
他重重摁了下眉心,深深吐出一口氣,啞聲說:“你先歇著,等你好了,我們慢慢聊。現在說,只能激烈地吵一架。”
他將那個“慢慢”和“激烈”咬得尤其重,不難聽出其中咬牙切齒的意味,同時對自己和溫禾安的相處模式有清楚的認知。
凌枝倒是不情不願地嗯了聲,她現在不跟溫禾安過不去,但逮著王庭沒放。信她已經看過了,看的時候氣得跳腳,現在見溫禾安還能說話能思考,雖然情況不好,但至少還活著,冷靜了些,說:“江無雙的神識被我的空間刃片削了一刀,劍骨也沒了,如無意外,這輩子沒可能到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