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敢派遣,怕族內察覺。”

 溫禾安怔了下。

 她幾乎沒在陸嶼然嘴裡聽過這樣明顯受限的字眼。

 動了動唇,才漸漸理順的思緒又亂了。

 她並不遲鈍,不會感覺不到陸嶼然的在乎,發自真心的情感,然而她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之前流落歸墟再落魄狼狽,周旋之下與他合作,也沒覺得這段合作關係多麼不對等,就算是做刀,她也有本事有實力做最為鋒利的那柄。

 現在局勢轉瞬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身上的秘密一旦揭露,勢必成為整個九州的頭等通緝犯,人人得而誅之,後續妖毒發作唯有靠他的血才能壓制,才能活下去。而有妖血作鋪墊,巫山已經在明面上和另外兩家對峙,不論是塘沽計劃,還是禁術,都能堂而皇之推進,不再需要別的後手。

 這麼多年,溫禾安習慣了用雙方優劣勢衡量合作的必要性。

 時事變遷,她能適應任何變化,可牽扯到感情,能分得開,又沒法全然分得清楚明白,她捂著這個要命的秘密很多年,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變成兩個人共同的秘密,被人小心保護起來,跟保護自己一樣。

 也知道世間任何事都講究有來有往。付出太多,回報不對等,時間長了,心裡的豁口會變大。

 她接受這份好,欣喜於自己的選擇,卻無法心安理得,認為這理所應當。

 “……嗯。我讓月流和暮雀去。”溫禾安鬆開手,朝石桌方向走了兩步,拿過靜靜躺在桌面上的十二神令,放進他掌心中。

 陸嶼然無聲掀起眼皮,問:“什麼意思?”

 “如果進傳承你再得一枚,八枚神令,你手中有四枚,第五枚是一把至關重要的鑰匙。如果沒有,這就是你的第四枚,同樣重要。”

 溫禾安的反應速度不止表現在各種陰謀陽謀上,此時從齒關中吐出第一句話,後面的就有了思緒:“我那日和你說過,我不爭帝位,這令牌我拿著沒用。”

 “我說的話什麼時候都算數。只要我還活著,你要我殺誰都行,溫流光,江無雙或是兩家的元老長老。”

 陸嶼然的瞳色沉下去,他弄明白了:“你在拿這個跟我做交易?這令牌是什麼,我為你保守秘密的謝禮?”

 溫禾安抬眸與他對視,不知該如何將話說得直抒胸臆,修長背脊僵直。

 “不是。”

 她新月似的眉蹙起,過了一會,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但足夠坦誠直白:“我知道為我保守秘密,暗查妖血不是簡單的事,會讓許多人對你生出殺意,會讓巫山族內否認你的付出,對你下不好的定論。你會為此遭到追殺,誣陷,會被關禁閉,會流血……我可以說好聽的話,許未來的承諾答謝你,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不會計較,可我覺得言語太輕,太縹緲,我想給你同等切實的回應。”

 “你給的東西不止這些,但我身上有的,對你有用的,暫時只有這些。”

 陸嶼然掌心中臥著一道冰冷的令牌,他知道溫禾安心情不好,誰遇上這

 樣的事不覺得崩潰。他同樣深壓著海底岩漿般的憤怒,感同身受,知道她需要時間冷靜接受,在接到令牌,聽到那兩句話時心裡告訴自己的第一句是。

 好好說。

 他不是情緒外洩的人,本身也沒那麼多情緒,三年前吃了畢生難忘的虧,在她面前,已經扭轉了習性,每一次都會將自己不喜歡的,反感不能接受的字眼,態度攤開了表現出來。

 接受不了的事件往往與她有關。

 這實在很明顯。

 只是沒想到,在這種時候,會聽到溫禾安這些話語。

 她再認真不過。

 是直觀的心理描述,是解釋,但又不太像。

 ——“我想給你同等的回應”。

 ……更像告白,是十分甜蜜的情話。

 陸嶼然恢復了些精神,瞳心中烏亮沉靜的水掬動起來,他去牽溫禾安自然垂貼在身側手,將掌心伸開,令牌放回去物歸原主,叫她牢牢握著:“是你的就是你的,拿著。”

 “不需要你去殺誰。”他緩聲道:“你我之間的合作關係早就翻篇了。”

 “記著呢。上次的靈戒,這次的回應,等妖血的事情解決了,一併給我。”陸嶼然垂眼替她整整肩頭滑落的孔雀裘,用指腹貼了貼她的臉頰,復又抬眼,慢條斯理道:“我不拒絕。你的東西,我都樂意要。”

 溫禾安不眨眼地看著他,半晌,緊緊地攥住他一段指骨,貼著他閉眼放空了會。

 感覺心情平靜了很多。

 長夜已深,四下無聲,街頭巷尾銅環門前掛著的燈盞一道接一道熄滅了。

 溫禾安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耽擱,她還要去做第三件事。

 她不能放任自己坐以待斃,即便命運才當頭砸下來一個驚天的噩耗,可羅青山還在研究逼出妖血的方法,陸嶼然的血可以壓制妖化,可以爭取時間,現在又知道自己是異域王族後嗣,王族有怎樣的本領她不想知道,對認祖歸根亦沒有想法,但她抓住了陸嶼然給出的重心。

 異域尋找破除妖化的途徑多年,終於有所進展,突破口就在溶族身上。

 陸嶼然與異域彼此警惕,被視為立場不明的敵人,王族絕不會將這等機密告訴他,他怕挑動這群人敏感又脆弱的神經,也不會自討沒趣深究。

 但溫禾安有身份可以知道這件事。

 “我給奚荼發了消息。他知道你今天從傳承中出來,沒睡,已經回了消息說自己有時間。”

 陸嶼然將四方鏡往她跟前一遞,她瞥了眼上頭的消息,啞然應了聲,兩根手指往半空中一扯,像在水面中撈出了波光粼粼的鏡面,一道空間裂隙憑空出現:“位置在哪。我現在過去。”

 陸嶼然跟著她踏進裂隙之中,道:“一起。”

 溫禾安回望他。他性情隱忍清淨,不會誇大其詞,關禁閉後會出現的幾種狀況只會比想象中更為嚴重磨人,吃飯的時候他還懨懨提不起精神,眉眼中難遮倦色,但這小半夜下來,話說得不少,該繃的弦也沒少繃。

 空間裂隙開到了蘿州城與鄰城接壤的郊野,奚荼還是拒絕了陸嶼然提供的住宅,但未免真被人發現行蹤,另選了一家屋舍住著。

 青磚黑瓦,簷下流霜。那幾只喂得圓滾滾的鳥雀也跟來了,大半夜神氣地用兩隻爪子勾在晾曬衣物的線繩上,縮著翅膀活像幾團沒有稜角的球。

 溫禾安在門口停下腳步,她對陸嶼然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解決完這邊的事就回,不會很久。”

 陸嶼然抓著四方鏡,一條銀色的流蘇穗垂墜下來,他略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進去處理自己的事,聲音沁在夜霧中:“我在外面等你。”

 溫禾安皺眉欲言又止。

 陸嶼然身體往木籬笆上一靠,知道她要說什麼,吐出兩個字:“等你。”

 溫禾安不再說什麼,朝他笑了下後轉身踏進院門,就在她進院門的那一刻,站在繩線上的五六隻圓滾麻雀齊齊睜大眼睛,豆大的眼珠定在她身上,像被上了什麼關卡的傀儡,半晌,啾啾啾地叫起來。

 一道無形結界籠罩遮蔽了院外一切視線。

 溫禾安不為所動,垂著眼走到那唯一一間木屋前,屈指欲叩,門在此時被人從裡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