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你沒對我說實話。”

 徐遠思緊緊鎖眉。

 “你先前和我說,金銀粟的陣心與傀陣師融合可成為禁術這事,是你們家的絕密,這樣的絕密,我卻從別的地方知道了。當時我以為,是徐家旁支勾結王庭意欲取而代之,可後來想想,既然是絕密,旁支知道的可能性也不大。”

 溫禾安手指自然搭在寬椅椅邊,輕輕點著,聲音不疾不徐:“消息是你們自己透出去的?你們和王庭早在這方面有接觸?”

 她的聲音很好聽,散在夜風中,卻讓徐遠思起了一後背冷汗:“不管是王庭,天都還是巫山,他們若是起了動用禁術的心思,且計劃牽扯之大能叫聖者都出手,要做自然就只做效果最好的那個,我若是他們幕後的決策者,你想想,我第一個會去接觸誰。”

 徐遠思完全沉默下來。

 “九州之上,誰不知道金銀粟是一大奇蹟,一個陣法,世

 代傳承,庇護後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屹立不倒。林十鳶說它是世間最為特殊的禁術,創造它的人,在這方面,鑽研必定最深吧。”

 徐遠思一直沒坐,就杵著站在燈下,面龐模糊,像只被踹了腿淋了雨還要強打著精神撐面子的落難狗,溫禾安每說一句,他就落魄一分。

 到最後,他勉強扯動了下嘴角:“你怎麼比幾年前還聰明。”

 “大概是這幾年不順心,陰謀陽謀見得多了,想得也就多了。”溫禾安抬眸看了看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半個時辰後我有別的事要做,我這次想聽毫無隱瞞的真話。這件事情上,我繞的彎子已經足夠多了。”

 “你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自己好好想一想。”

 她從始至終表現得隨和,語氣跟閒聊一樣,然而一琢磨,尤其是後兩句,徐遠思能嗅到危險之意。

 徐家一垮,他現在也不是徐家少主,溫禾安只是看起來溫和無害,但因為合作過,他有幸見過她大動干戈起來是多麼鐵石心腸。

 現在是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他根本沒得選擇。

 徐遠思內心飛速衡量,好在兩人是友非敵,有著一樣的目的,提早的開誠佈公有利於接下來的行動,他本來也是打算在撇乾淨徐家的前提下慢慢給她透露線索的,既然現在撇不開,那便說吧。

 人都沒了,維持個清正不阿的正派名聲有個屁的用。

 他微微一咬兩側腮幫,這下也不矯情了,拽過那把寬椅拖了幾步,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他恍若未聞,一屁股坐下去,還沒開口說話,先深深吸了口氣:“我們家可能確實跟禁術有一些牽扯,但那絕不是本意。”

 “我們家雖然從不自詡清正名門,但培養教育起家中子弟,向來是規規矩矩,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講得明明白白。你說得沒錯,因為能力特殊,有不少人惹出了事會叫我們收尾,涉及些戰爭,還有許多勢力重金邀約,但不是所有找上門來的錢我們都能收。幾百年前,我們家就定下了規矩,凡有勢力叫傀陣師出手相助,戰後不得屠城,不得大規模斬殺驅趕流民,這都是寫在天字契上的。”

 “九州戰亂不休,難民越來越多,每年秋季,稻穀成熟,我們家也會拿出一大筆靈石來換成食物救助疾苦。我不是邀功,只是想提前說,徐家不說純白無瑕,但還有良知,禁術禍害眾生,我們沒有能耐阻止,但絕不會助紂為虐。”

 徐遠思滿嘴苦澀,說話聲音稍低:“我本不知道其中緣故。是那日王庭聖者攻進來之前,我祖母意識到不對,用家中秘術給我留了段傳音。”

 他睜大眼睛看搖曳的葉片,苦笑著喃喃:“自古以來,生老病死是亙古不變的規矩,但人活一世,貪慾無盡,總要強求。這麼多年,不少大人物到訪過我們家,他們也如你這麼想象,身居高位,知道得多,覺得金銀粟如此成功,越來越強大,我們定有不世出的禁術秘方。”

 溫禾安靜靜地聽,若有所思,擷取對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我祖父和外祖母是和樂的性格,好說話

 ,年紀上來了就更是如此,不輕易得罪人,拒絕一件事都是打個哈哈就過了。我祖母在傳音中告訴我,百年前,王庭,天都乃至巫山、九洞十窟都有人上門做客,話說得含蓄,可意思很明顯,都意在禁術,我們家中立,不攪混水,也愛和平,一律對外說的是沒有。”

 他指了指自己:“早些年我去問,斬釘截鐵得到的回覆也是根本沒這一回事。”

 “直到聽到那段傳音。”

 溫禾安等著他說下去,這一刻她的心情也有些微妙複雜,到了這一步,她知道事情將有關鍵性的進展,她等待著這個謎底,並將根據它決定後續舉措。

 徐遠思手掌交握,用力捏了下,聲音下意識低下來,彷彿怕黑夜中還藏著什麼窺聽的東西,溫禾安順著他的視線轉了轉,擴出一道弧形結界,將兩人包裹在內。

 “結果是真有。”

 徐遠思聳著肩苦笑:“金銀粟就是用這道禁術製成的。”

 “聖者生命再長,總有消逝的一日,金銀粟卻能千秋萬代,日益強大。縱使這種強大的增幅很是緩慢,百年看不出什麼,千年看不出什麼,可萬載之後呢,金銀粟而今相當於一位聖者之力,屆時會不會堪比肩兩位,三位……這樣的東西,怎可能平白出來。”

 溫禾安皺眉。她不曾很快反應聯想到這一點上是因為年歲尚淺,對尋求逆天之道沒有任何想法,但能夠想象得到,有些人為了強行改命,會如何處心積慮窮盡心思鑽研。

 他們有自己的思維和邏輯,不是徐家一個否認的回答可以輕易打發的。

 她敲了敲椅邊,第一次表達一種不動聲色的催促,問:“什麼禁術。”

 徐遠思緩緩吐字:“八感。”

 溫禾安下意識問:“第八感?”

 “自然不是。”徐遠思搖頭,如實告知:“希望,相思,牽掛,‘絕處逢生’,守候,純淨,融合以及一樣聖者之器。這八樣裡選四樣即可行逆轉之勢,創造奇蹟,選六樣即為上乘,效果更好。難的是這八樣之中每一樣都需要有百人千人之數,用聖者之器盛取封存,盛取時間前後不超過三日,越短越好,情感、越深越好。”

 “前後順序,輔佐珍稀,都有嚴格繁多的要求。”

 溫禾安將這些詞彙牢牢記住,在聽到純淨時想起了外島上那些村民,半晌,開口道:“都是美好的字,聽起來和禁術扯不上關係。”

 徐遠思震驚她的面不改色,也震驚於她抓根源所在的本事,頷首啞聲說:“祖母跟我說,外人打聽都提禁術,但徐家世世代代的家主並不如此稱呼它,他們只稱它為秘笈,獨創的秘笈。這麼多年,不是沒有先祖試過用這道秘笈想再創出一道金銀粟,然而難度太大,從來沒有成功過。”

 “百年前九州風雲會,我祖父祖母受邀,也想看看族中子弟的本事,便都去了。我們傀陣師身體不行,單打獨鬥不是強項,就是那一次風雲會上,我祖父在房中受襲,迷迷糊糊之間暈眩一片,依稀記得自己說了些話,清醒過來後卻好好地躺在床

 上,毫髮無損,根本不記得自己對什麼人說了什麼。”

 徐家家主不是沒腦子的。當時那個情形,他再猝不及防,再不擅打鬥也是個頂級傀陣師,能有能耐進退自如,隨意出手的,實力必然出神入化,甚至可能是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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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等人物,哪個不是名滿九州。

 若有他們處心積慮,心心念念想知道的東西,也就只有這個。

 “祖上留下金銀粟,又傳下祖訓,徐家世世代代,絕不可草菅人命,濫殺無辜,走火入魔,這也是我們家遲遲沒有出現第二座金銀粟的原因——先輩們嘗試著收集秘笈時,經常容易走入歧途。我祖母最後說,它會成為秘笈還是禁術,是成就金銀粟還是人間慘劇,要看它最終落到什麼人手裡。”

 “傷人性命與不傷人性命,善念還是惡念,效果不一樣。”

 溫禾安安靜思索片刻,低聲說:“純淨……可以是一村一鎮一城之人發自內心的心無雜念,信仰純一,固守自我,也可以是——”

 可以是人為的麻痺,囚困,引導,最後讓他們死於這種“純淨”之下。

 金銀粟能成,取的是前者,是善念。

 今日他們要成的禁術,取的是後者,是惡念。

 溫禾安靜默了會,腦海中整理整件事情,徐遠思都說到這份上了,乾脆一股腦倒出來:“那日之後,我祖父惶惶了一陣,不確定自己說沒說,可因為一直心存疑慮,百年來曾暗中查過禁術,也託人跟林家交涉過,但都……九州太大,人一多,起邪門心思的便不少。尤其是世家,誰都不敢說手腳完全乾淨。”

 溫禾安沒有久待,又跟徐遠思說了幾句就轉身離開,回了城東府宅。

 陸嶼然不在,但商淮和羅青山都在。

 溫禾安踏進小樓,見商淮手掌撐著桌面的一角,時不時看一下四方鏡,同時和羅青山閒扯,頓時瞭然,輕聲問:“在等阿枝?”

 商淮飛快把四方鏡往桌面上一摁,眼皮跳了下,分明光明磊落,但自打那出驚天的笑話之後,再聽身邊人提起凌枝,總是下意識心虛,心虛之後琢磨出不對,才又恢復原有神態。

 好幾次了都改不過來。

 他含糊應了聲,轉而看向溫禾安,揚揚眉問:“明天就要進秘境了,二少主東西都收拾好了?”

 “該收的都收了。”溫禾安勾勾唇,朝門口望了眼,溫聲說:“我也在等阿枝。另外,禁術的事有進展了,想過來和你說一聲。”

 商淮不由正色,給她倒了盞涼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