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78章

 溫禾安看出點不對來,伸手碰了碰她微尖的下巴,問:“阿枝,你怎麼了?”

 凌枝說了這麼一堆,好像就在等她這句話。此刻偏過頭來與她對視,鼻翼翕動,眼皮沒精打采一耷,整張臉貼進她的掌心中,熱熱的氣息隨著聲音滲出來,有點悶,不負往日清脆:“有點煩。”

 說罷,她手掌微握,又道:“但我已經下過決定了,等會就回本家。”

 溫禾安原本就對溫流光最後用的穩固第八感的東西有點印象,存有疑慮,但不能確認,現在一見凌枝這八百年難得見一回的愁苦模樣,頓時瞭然。

 陰官家內部的事她不好插手,只是靜靜讓她貼著,皺眉問:“就回?秘境的傳承你不要了?”

 “我先回去一趟,把事情解決了再來。”凌枝說:“秘境還早,都還在汲取力量,外圍那六個沒個十天半個月出不來。裡面那個就不說了,少說還要兩個月,遠著呢。”

 陸嶼然和凌枝這兩個命中被選定的人好像各有各的神異之處,許多尋常人猜來猜去猜不出個所以然的事,他們一眼便能看穿,可這樣的本領,兩人都不覺得是什麼好事,連提都不願意多提。

 凌枝在她身上靠了一會,小臉一肅,起身準備離開,卻和溫禾安同時感應到結界外極速攏近的霜雪之力,她不由得撇撇嘴:來得還真快。

 看在這些天陸嶼然大開私庫,將什麼靈丹妙藥都眼也不眨給溫禾安用上的份,凌枝在溫禾安耳邊心不甘情不願地替這人說了兩句話:“帝主想在自身力量耗盡之前徹底解決妖骸,叫九州從此後顧無憂,因此做了一些佈置,陸嶼然是這佈置中最重要的一環。”

 她紅唇微張:“九州重任繫於一身,巫山還對他另有要求,反正,他挺不容易的。”

 凌枝發誓,自己是第一次用不容易來形容除自己以外的人。

 實際上,她覺得陸嶼然有時候只能用慘來形容。

 生來被神殿選中,無上殊榮,哪次提起來,不叫天都與王庭之人嫉妒得眼睛淌血。可被神殿選中,也意味著他註定在什麼也不懂的年齡就要承付起一切,無從選擇的境況,延續至今。

 第八感強大無匹,是專為溺海妖氣與殘骸選擇的,不能對人動用。

 修行至今,磨難比旁人只多不少,磨出了一身頂尖戰力,卻不能隨心所欲與人交手,因為交手會導致流血。

 這個時間段裡,連一身血液都要留給九州,不屬於他自己。

 凌枝身在局中都無法準確形容那種窒息感,所以其實有時候,是能理解陸嶼然那種越來越沒人氣的討厭性情的。

 至少是奔著成仙去的,不是入魔就成。

 “走了。”她道:“過段時日再來。”

 說罷,凌枝趿鞋下地,跟陸嶼然打了個照面,身影消失在屋外如流春色中。

 小竹樓裡很是安靜,只能透過支開的窗子,聽到外面傳來的樹葉簌簌摩挲作響的輕微響動,像正在下一場綿密的雨,間或夾雜著一兩聲鳥雀振翅而起的撲稜,溫禾安仰著頭,視線追隨著在門邊倚了下,又走向床沿的人移動。

 她眼裡笑意隨著唇畔弧度擴大,有種春花夏果般的爛漫與甜蜜。

 陸嶼然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一會,朝她伸手,她便很是自然地將自己的手交給他,看他將靈力注入自己的筋絡中,極快地遊走一圈,又聚於指尖,他道:“恢復得不錯。”

 “嗯。”

 溫禾安眯了眯眼睛,指尖都舒服得蜷了下,輕聲說:“我才起來,感覺身體裡有很多種靈藥,七彩果,黃金蓮,雪蠶,晝日桑……我不會將你的私庫都掏空了吧?”

 陸嶼然確實是臨時過來的,雙肩和衣袖上都還攜著穿梭時沾惹到的晨露,眼睫和眉毛上都淌著點溼意,聽她一樣一樣將這些東西說出來,好像要悉數記著,好清賬似的。

 不由又想起那眾目睽睽下往後退的一步。

 他五官生來就清貴,不用刻意控制,隻眼皮一搭,就落出且冷且怒之色來。

 “沒。”

 陸嶼然手中鬆了勁,指尖將從她手腕上微松,卻被她反手捉住,搭了上來。溫禾安發現他們都有一點好,生氣與不愉悅都表現得很明白,再看看他眼尾線條,唇畔弧度,都根本就是給她看的。

 她問:“生氣了?”

 陸嶼然站在床沿邊,居高臨下看她,看他們交疊在一起的手,好半晌不曾說話。

 溫禾安靜了靜,剖析自己心中的想法:“琅州事關禁術,我祖母也在,若我要選座城池當自己的地方,只會是它。能不動干戈地奪它,我不會不做……”

 陸嶼然聽了開頭,就知不對,後面的話只會越聽越不是滋味,於是徑直打斷她,清聲:“沒跟你說這個。”

 面對她怔住的眼睛,他一字一句道:“不論將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人是誰,都是他們技不如人,丟人顯眼,滾回來反省就是,巫山與我沒那麼輸不起。”

 溫禾安張張唇,吐不出一個字來。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惹他生氣的地方。

 不是、 都挺好的?

 陸嶼然眯了下眼,他彎腰,氣息迫近,最終懸停在她鼻翼一側,再往前,她抓著他的手慢慢用了點力,睫毛一下下顫起來。他壓下去,觸到一片溫熱柔軟,稍一抵,她就尤為自覺地將他放了進來。

 他緊接著嚐到了唇舌間化不開的藥香。

 起先,他當真只想著探探他的反應,一觸,就有些剋制不住,須臾,他自暴自棄側了下頭,拉開些距離看她。

 她臉頰洇得有些紅。

 看了會,陸嶼然問:“現在不退了?”

 溫禾安反應了一會,才終於明白他說的是什麼,她下意識便道:“……那日那麼多人看著,我怕會牽連你,和巫山。”

 陸嶼然知道她會這樣說,眼神銳到有些鋒利,喉嚨微動:“巫山上下,早晚會知道。”

 “你我之間,難道要遮掩一世?”

 外人面前,陸嶼然也沒打算瞞。

 他們本就是道侶。

 他不想自己每一次朝她走一步都要引發各種議論,掀起數之不盡的猜測與風浪,不想每一次自己只能幹看著,做什麼都和局外人一樣作壁上觀。

 說到底,是從前的事作祟,陸嶼然看不得她身上萌出退卻之意。

 只一點,就攪得他心緒難寧。

 “溫禾安。”

 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近到誰稍稍一傾身,便又可以吻在一起,溫禾安微一抬眼,能看到他清淺偏淡的瞳色,琥珀般的色澤,聲線自她耳邊輕擦過去:“打贏了仗,你沒打算給我一個,可以在下次戰局中與你比肩的身份嗎。”

 未來的事那樣多,繁雜難定。給我一個,更讓人安心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