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溫禾安不會忽視任何人的提醒,她會規避,會提前做安排,想從天都盤根錯節的勢力中掙脫出來,或許艱難,或許無法全身而退,但也絕不至於落入如此境地。

 她差一點就真死在了歸墟。

 而這不正是他做出來的事嗎。

 江召不語,他早就發現了,在溫禾安的眼裡,她會明白清楚的定義一段關係,一場交易。

 他有求於她,她為他付出了錢財,時間,所以會心安理得的享受那個被他佈置得十分溫馨的府宅,會自然而然的接受他的溫和氣質,關心,別出心裁的小心思,獨獨將感情拒之門外。

 他如此惶恐,好像就因為相遇時不堪的境遇,註定有求於人的處境,他就永遠失去了獲得某樣東西的可能,就註定了她能隨時換了他,看上下一個,另一個。

 江召確實卑劣,他起先還掙扎,煞費苦心為自己找許多證明自己情非得已的理由,思索著兩全其美的破局,今時今日終於木然承認了自己的卑劣。

 在他有選擇的時候,他想著如果能保下溫禾安,又叫兩人身份相對平等一些,這或許是他們感情轉折的一個契機。然而一切脫離軌跡時,他心尖發顫,因為離溫禾安越來越遠,在王庭再如何都沒有意思,他於是審時度勢,來見她,來懺悔,來為自己開脫,求她的心軟,求她的憐惜。

 他握著王庭許多秘密,溫禾安能跟陸嶼然合作,也能接受他回到身邊。

 他本就不是表現出來那般乾淨,清澈的樣子,沒了她的束縛,不用在她面前表現,他殘忍的令人髮指,在王庭的黑暗中混得如魚得水。這好像是他生來的本事,生來就是烏黑的底,卻一直用純白之色堆砌自己。

 可他不沉溺在這種呼風喚雨的快感中。

 他仍是止不住的期盼著回到溫禾安身邊。

 江召很難接受溫禾安身邊出現別的人,別的變化,一時一刻都讓他覺得心臟收緊,懸起,如置身烈火中。

 他最終在燦烈春日下站在她跟前,眼底的痴迷繾綣並不作偽,話語中有輕輕的顫意:“一個月之後,你帶我走

 吧。開宗立派,雲遊四野,高門大戶,或是田野之家。”

 爭天授旨也好,不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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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也好,死也好。

 “——咔嚓。”

 天地旋轉,腳下搖顫,被徐家陣法牢牢鎖定後的幻象本該固若金湯,此刻卻從外被強行破開。幻象中天地碎裂,光線流轉,目光所及之處一切春景皆扭曲。

 江召感知到什麼,眼底發寒,又交織著驚心的眷戀,他不管不顧,青竹般的身軀前傾,折下來,想將自己的臉頰落在她素淨掌心之間,兩瓣睫毛顫得如蝶翼,氣息微喃:“……帶我走吧。”

 一道驚雪般的身影於此時踏進碎裂的幻象。

 ==

 半個時辰前,陸嶼然的隊伍才進無歸,便遇上了一波劫難,說得準確一些,是王庭江無雙的隊伍惹來的麻煩。

 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這座潛藏在溺海之中的古老城池,它在此沉寂了千年,說是城池,不若說是個巨大的迷宮。迷宮入口有三條道,道道寬敞,兩側的牆磚,海藻,珊瑚與巨蚌的排列,陣勢都是一樣的,這個時候其實哪有什麼選擇,大家心裡的想法都十分簡單。

 想走哪條就走哪條,反正最後三條都得探一探。

 這個時候,也陸陸續續有別的隊伍到了,不少人一眼認出了陸嶼然,他實在出眾,隨意一站,什麼話也不必說,身上氣質獨一份。這些人面上不顯,實則心思不停,彼此打了個眼色,決定跟著他們走。

 毋庸置疑。

 巫山的隊伍,是最有可能獲得帝主青睞的吧。

 他們如是想著。

 誰知會如此倒黴,叫人心熱難耐的機遇沒遇見,倒是先跟王庭的隊伍撞上了。這也沒什麼,只是王庭隊伍之後,跟著密密麻麻,觸目驚心的水母,它們不知被什麼刺激到了,在這片區域狂亂地頂撞。

 能下溺海的隊伍都帶了陰官,陰官身上的匿氣將他們的身軀籠罩起來,一般情況下,這海里的東西,只要不是特別厲害的,根本察覺不到異物的闖入,這就是匿氣與靈氣的不同之處。

 然而也不知王庭怎麼招惹到它們了,數以千計的水母舒展著身軀,又合攏,身軀閃亮,龐大,擁有著難以想象的柔韌度和摧毀力,它們通身閃亮,從遠處看,是如雲朵般美妙的存在。

 只是現在情勢失控。

 王庭之人身上還包裹著匿氣,並沒有裸露之人,水母群分明無法探知他們的存在,卻被什麼東西吸引得極致瘋狂,不要命的用軀體撞擊著兩側的磚瓦,一撞,牆體便坍塌,出現個洞,發出轟鳴之聲。

 這樣的動靜它們能分辨得出來,於是在此起彼伏的巨響中翕動著逼近,橫衝直撞,無所顧忌。

 看情勢,是要將這條道都生生撞開。

 江無雙一行人面色難看,不想和這些東西直面對上,怕引來更為難纏的東西,因此只好往原路退回。

 離近了,其他人才明白了這支精銳之師面色凝重,投鼠忌器的原因。

 那究竟是什麼東

 西啊。

 遠看是水母,柔軟,身姿美妙,顏色醒目,遊動時很是輕靈,只是比尋常所見的水母略大了些,寬了些,攻擊性強了些,但畢竟長在溺海,如此一想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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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離近了再看,人人臉上皆是愕然,又茫然,都是見過不知多少世面的人物了,仍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張嘴忘言,只長長吐出一口氣,繃直了臉。

 水母曳動的身軀下,拖拽著一團團的海草,那海草是滲人的深綠色,像攪動的髮絲,肆無忌憚,張狂地在半空中拽抓,而最為駭人的是,這叫不出具體名字的海草後面,長著一隻白骨之手。也正是它們,在水母撞牆,往前抓人時出了力,那牆才能一推一個倒。

 “這……這是什麼。”

 “——水母,海草,白骨聚於一身,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這是妖!”有人回過神來,很快壓低了聲音說:“死去的妖……嘶,無歸城裡,確實會有這種東西。”

 畢竟誰都知道,帝主就是因為妖骸之亂逝世的。

 只是這麼多年來,耳邊聽是一回事,親眼看又是一回事,當荒誕之事發生在眼前,帶來的那種衝擊,比千遍萬遍的告誡都來得直白有效。

 商淮嘶了聲,往後退了幾步,看向陸嶼然。

 陸嶼然冷眼凝著這一幕,他對這種東西太熟悉了,熟悉到見到如此生硬拼湊的一面都覺得稀疏平常,分毫不為所動,他在後撤的王庭人群中與江無雙四目對視,無聲交鋒,問:“你做了什麼?”

 江無雙目光極快地閃了下,手指抵著腰邊劍鞘,額間碎髮恰時遮蓋住那一刻的情緒,只露出堅毅的下頜線,嗓音低啞:“不知道。前面突然亂了。”

 聽起來,對此也很是不悅。

 覺得耽誤了時間。

 就在話音才落時,身後不知哪家的隊伍,請來了個學藝不精的陰官,那陰官大概才堪堪勉強能下海,帶幾個人帶得很是逞強辛苦,如今隊伍裡驚呼聲不斷,喚得他心神都跟著顫抖了下,就這一抖,就抖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