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溫禾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一句話沒說,上前幾步抄起那張自榜上悄無聲息揭下的畫像,從字到圖,仔細看過,指節本就僵硬,現下因為用力泛出一種烏青色。

 她捏著這張畫像在椅子上坐下,心臟跳得幾欲炸開,眼中怒焰無聲翻湧,好半晌,問:“什麼時候的事?”

 陸嶼然掃了羅青山一眼,後者立即直了直脊背,心領神會,拱手溫聲解釋情況:“就在幾個時辰前。我酉時抵達蘿州,到的時候,從渡口下來一群人,二話沒說,直接張貼告示。”

 “估計不出一日,此事將在九州傳遍。”

 溫禾安從來沒出過這麼大的風頭。

 她舌尖緊緊抵著尖齒,看了看羅青山,一副被氣到完全沒有任何說話慾望的樣子。這倒是稀奇,這兩天接觸下來,商淮還是第一次見她失態,而引得她露出如此大的情緒波動的人,恰恰是害她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

 現在還要趕盡殺絕。

 商淮是個愛看熱鬧的人,但情感上的熱鬧,他一般不看,只是溫禾安和江召這段關係太過撲朔迷離,精彩到他明明作為陸嶼然的好友,都忍不住心生好奇之心。

 印象裡。

 江召這個人,受了溫禾安很多恩惠。

 因為有她,他在天都才能挺直腰板說話,才能慢慢讓修為爬到七境,說實話,如果不發生這臨陣倒戈的一出,溫禾安和溫流光之間,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天都未來掌權者道侶的身份,難道不比王庭一個註定被江無雙死死踩在腳下的公子來得瀟灑風光?他總不會覺得自己藉此回到王庭,就有希望和江無雙爭風頭吧?

 普通人都能算明白這筆賬。

 這個江召,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陸嶼然沒去看溫禾安的表情,心中仍然有種說不清的情緒燒起來。

 溫禾安很快冷靜下來,她猜測陸嶼然將她喊過來說這件事的打算,遲疑著開口:“塘沽計劃還需要我跟進嗎?”

 王庭張榜,勢必會引來各種來路不明的人追殺,而陸嶼然此時卻形單影隻深入塘沽計劃的腹地,想將他們一網打盡。換句話說,溫禾安的存在會給他帶來數不盡的麻煩。

 即便有臉上這張皮遮掩,但未必就沒有暴露的可能,陸嶼然救她這件事若是被巫山知道,又不知會掀起怎樣的風波。

 溫禾安不習慣當人累贅,臉上的印記現在發作,一個人獨來獨往,暴露的風險會更小。

 只是接下來免不得要東躲西藏一段時間,真要露了破綻,突圍也會更難一些。

 一室沉默。

 “畫像我交給帝嗣了,知道的消息也都和盤托出了,你若是覺得麻煩,就此分道揚鑣亦可。”

 溫禾安溫聲:“帝嗣此次出手相助,我銘記在心,日後若有報答的機會,我必不推辭。”

 這就說起辭別的官方話來。

 陸嶼然將商淮勾畫了一下午的外島計劃啪的合上,他看向溫禾安,臉部線條流暢鋒利,唇畔弧度好似帶點玫瑰上的尖刺:“懸賞令上三令五申,務必要將你活捉帶回王庭,你說,我若是親自將你帶到江召面前,他該是何等神情?”

 話明明是衝著溫禾安來的,卻連商淮都左右看看,被冷得噤聲了。

 溫禾安噎了噎,覺得他此時發火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隨著她被通緝這樣一出驚天波瀾在九州掀起,陸嶼然這位昔日道侶也免不得被波及,誰接二連三遇見這種無妄之災能忍住不動氣。

 “那就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前往外島。”

 她看著他,肩頭微松,語氣放緩了,打商量莫名其妙和哄人似的:“外島的地圖我今天下午看過了,反正已經起來了,等會回去再看一遍,晚上有什麼事,你讓商淮再給我發消息,可以嗎?”

 又是這樣。

 陸嶼然不由得想起三四年前,她最開始接近他的時候,碰了不少軟釘子,但她很有耐心,暗劍明刀和軟釘子都能給她磨平。

 為什麼她在外面,在自己這有成千上萬種攪風雨,又平干戈的本事,卻會被區區一個江召絆得如此慘烈,聰明才智好似全無作用。

 陸嶼然深深對她對視,發現她給自己畫的這張臉太柔美,那雙常年溫婉冷靜的眼睛配合著而今狐狸般的眼尾,時間長了,竟給人種無端含情的感覺。

 他別過頭,無聲攏了攏指節。

 溫禾安於是起身,準備回屋,經過羅青山的時候停住腳步。

 她之前一直覺得羅青山這個名字耳熟,可因為忙著做面具,留給她思考的時間並不多,方才一進來,意識到多了個人,可他又是拱手又是彎腰,她被懸賞令的事情一刺激,沒能第一時間看清他的模樣。

 直到現在,她看清了他的長相。

 心中悄無聲息掀起風浪。

 溫禾安將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落落大方地朝羅青山點點頭,跨過門檻沿著來路出去了。

 冬末的黑暗能吞噬一切,溫禾安起先還慢吞吞地走著,後面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眼前出現紅漆曲廊,才扶著一根漆柱停下來。

 她在曲廊下的長椅上坐下來,雙足洩力地半垂著,髮絲被朔風吹得直往眼前掃也不去管。

 她見過羅青山的畫像。

 早在五年前,她就叫人調查過羅青山,不,她調查的不是羅青山,而是巫山的巫醫。

 這麼多年,她和溫流光鬥得如火如荼,一旦相見就是針尖對麥芒,死不收手,好幾次因為鬧出的事態太過嚴重都驚動外祖母與長老團,不是沒有為此受過罰。

 她不是急吼吼耐不住等待的性格,不是不會虛與委蛇,冷臉含笑。她知道自己在溫家是外人,凡事要以大局為重,實際上,她對刁難自己多次,每次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長老都能做到時時溫聲細語,不失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