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溫家需要做出選擇。

 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這選擇不可能是溫禾安。

 等溫流光得知自己派出的殺手不是失蹤就是兜兜轉轉找不到人,會讓親信去一趟歸墟,得知她在歸墟人間蒸發,必定不會就此作罷。本著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原則,江召說不定也會出手。

 溫禾安翻開綴著雪白毛邊的衣袖,垂眸看自己的手腕。

 她的靈絡被封死了,三位長老一起動的手。

 也就是說,想要解除封印,同樣需要三名九境強者同時動手起陣,破除封印。

 九境強者不是地裡的大白菜,許多七八境的都能佔座城池為王,開宗立派了,而且哪有九境強者願意得罪兩大家來幫一個無依無靠的廢人。

 陸嶼然倒是可以調集九境,可他能來撈她都是出人意料的仁慈了,以現在這種局勢,指望他出手,無異於白日做夢。

 只能再想辦法。

 溫禾安倚在窗邊想了一下午,直到金烏直墜,華燈初上,庭院裡不知何時燈盞齊明,過目之處,皆是亮澄澄明汪汪一片。

 她抬頭看看天邊碩大的圓月,算了算時間。

 沒多久,陸嶼然出現在窗底下,他意思意思伸手敲敲那道小木門,凜聲道:“溫禾安,下來。”

 話音才落,見溫禾安從窗邊探出半個身體,眉眼彎彎,朝他揮了揮手:“這就來。”

 她原本都跨出門了,想了想,又折回來抓起了那面嶄新的四方鏡。

 正月晚風拂面仍帶著潮溼的寒氣,溫禾安打開木門,見到月色下站著陸嶼然和商淮,大大方方迎上去,捏著袖擺笑:“謝謝費心,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歡。”

 商淮不由得又嘖了一聲。

 他之前真以為三大家的少主們,要麼就是陸嶼然這種臉冷骨頭硬實力強,傲得難以想象的,要麼就是王庭江無雙那種渾身上下長一千個心眼,背地裡要人命的,再麼也得是溫流光那種動不動殺人的瘋女人。

 反正都不會太正常。

 相比之下。

 溫禾安這性格真的太招人喜歡了。

 他開始有點好奇溫家的教育方法了。

 “說什麼謝。”商淮說:“走,陸嶼然今晚請咱們吃飯,一邊吃,一邊談正事。”

 溫禾安去看陸嶼然,發現他低頭審視般在自己新換的衣裳上瞥了瞥,她含笑站定,落落大方給他看,還攏了攏自己的毛領圓邊,露出張未施粉黛的臉。

 “是不錯。”他下了定論。

 溫禾安頓覺奇異,因為陸嶼然現在的語調不冷,話說得稀疏平常,也不對她突然寒聲甩臉色了,對她和對商淮的態度趨於一致。

 這是已經接納自己這個臨時隊友了?

 他們去了當地頗有名氣的酒樓,要了個最大的雅間,雅間被一道山水屏風闢成兩面空間,一張架在榻上的桌子四四方方,屏風後是書桌,筆墨紙硯齊全。

 “你們忙自己的。”商淮在桌前坐定,骨頭一鬆,招來守在外面待命的侍從,說:“有不少菜都要時間等,你們畫完就差不多了。”

 溫禾安接過酒樓侍從遞過來的溫熱手巾,擦乾淨手指,又執墨研磨,頭也不抬地問陸嶼然:“畫師什麼時候到?”

 恰在這時,卻聽叩門聲響,陸嶼然抬抬眼,道:“來了。”

 儒雅男子帶著個小童急匆匆地進門,大冬天的,還未來得及拭去額上的汗,就先朝陸嶼然躬身下拜,語氣誠惶誠恐:“拜見公子,公子恕罪,荀某來晚了。”

 來人約莫而立之年,蓄著長髯,長著張方正的國字臉,因為讀書人的緣故,身上有種翩翩從容的氣度,解釋道:“剛才路上出了點岔子,耽擱了不少時間。”他哪裡敢讓帝嗣等人吶。

 陸嶼然不關心他遇見了什麼,當下抬抬手:“起來,別動不動又跪又拜,先做正事。”

 男子早知道這次來是要做什麼,當即又是一拱手,這才直起腰,勉強斂了斂氣息,帶著小童走到桌前。抬眼一看,見一鮮妍清靈的女子側邊兩步,裙襬漾動著,為他們讓出了位置。

 荀豁一怔,思考著出現在陸嶼然身邊的女子,他是不是也得行個禮再說,這樣一想,他伏案桌前的動作僵住,握著筆的手也不太自然了。

 溫禾安卻先說話了:“出什麼岔子了?”

 字正腔圓,聲音清脆,乾乾淨淨帶著笑意。

 荀豁由衷地嘆出一口氣,礙於陸嶼然在場,沒敢嘆得太大聲,邊提筆蘸墨,邊連連搖首:“西街突然出現了動亂,被城內駐兵圍住了,不知道出了什麼情況,但願……”

 他停住不說了。

 溫禾安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笑意微不可見斂了斂弧度,荀豁將經過特殊沁制後製成的雪白卷軸鋪開,看向她,低聲說:“請姑娘描述,荀某做足準備了。”

 “好。”她回神,在書桌邊站著,眼睛微閉,將回憶里人物畫面口述出來:“具體年歲我不清楚,人看著約莫中年模樣,眯縫眼,駝峰鼻,嘴唇深紫色,上面有三道皸裂……”

 話還沒說完,就見荀豁懸了筆。

 外間的商淮自顧自拉了張凳子坐在他們對面,看著這一幕,悠悠嘆息一聲,對陸嶼然說:“你說她會不會被荀豁逼瘋。”

 陸嶼然拿著四方鏡查看裡面的消息,聞言眼皮微掀,視線在溫禾安身上停了一瞬,道:“你以為她是你?”

 “你究竟怎麼回事?”商淮環胸氣極而笑:“我沒惹你吧?你騙我去歸墟的事我還沒和你計較呢。”

 “就為這個,我年都沒過好。”

 陸嶼然眼也不抬:“靈莊划過來的錢你沒收?”

 四方鏡啟動後,靈光閃爍不停,他還能一心兩用嘲諷商淮:“你那兩月不練,半路就翻船的技術,我以為你會不好意思收。”

 “……”

 商淮哽了哽,咬牙道:“行,你忙你的,我閉嘴,我不說話了。”

 算他倒黴,生在天懸家,就只能交到這麼個朋友。

 溫禾安很快知道商淮為什麼那樣問了。這個叫荀豁的畫師好像不止一次為巫山做事,沒落筆時還好好的,一但入畫了,要求就格外細緻繁多,在她第三次重複細節,而他皺眉細問:“皺紋在什麼位置,有幾根,佝僂的程度呢?那顆黑痣長在唇邊,左邊還是右邊,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