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他盯著溫禾安離去的方向,不知是因為太過疲累還是太過專注,眼睛微微眯起來,尾部線條在燈火中被拉得細長鋒利,弧度像帶刺的刃。

 “……”商淮從胸腔裡悶出一聲笑來,他長了張娃娃臉,高馬尾一綁,少年氣十足,此時說:“我要是你,我說話就會注意點。整支隊伍現在可只有我一個陰官,你掂量掂量,小心我撂挑子不幹。”

 陸嶼然懶得理他,可臉上的表情,明顯寫著一句話:大可試試看誰運氣好,誰能遊過歸墟外那片溺海。

 商淮頓時沒話說,他發現陸嶼然最近情緒很怪,陰晴不定,讓人捉摸不透。

 可能和發生在春節的刺殺有關。

 想到這,他收斂笑意,轉過臉對他說:“說真的,你現在這種狀態,應該立即回巫山休養。他們刺殺一次不成,未必不會來第二次,我不懂你為什麼非得來這一趟。”

 “就算你覺得能從溫禾安這得到一些線索,派幾個人來就是。她如今落難,心氣全無,不會放棄這個離開歸墟的機會。”

 陸嶼然半仰著臉,不置可否,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反而終於來了點興致似的,用手指漫不經心點了點溫禾安消失的黑暗處:“今日見到人了?有什麼感覺?”

 商淮嘀咕:“沒什麼特別的……跟想象中倒確實不一樣。來之前我覺得像這般出身的天之驕女,乍逢鉅變,不說就此一蹶不振,也該陰鬱消沉段時日,但你看她,好似覺得也沒什麼?”

 這心理接受能力是不是也太好了。

 好到,越琢磨越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他接著說:“性格看起來還不錯,算好說話?”

 聽到這裡,陸嶼然勾了勾唇,像忍俊不禁,眼神裡卻沒什麼笑意,他在太師椅上緩了一會,如今站起來,又在紛揚白雪中半蹲下來,指了指面前的泥巴圍欄。

 “如果我記得不錯,她奪權被廢押來歸墟才兩月不到。沒有修為,也沒錢財,柵欄,籬笆,土房子,屋裡的桌,杯,床,都需自己動手,要洗衣做飯,又要和歸墟見錢眼開的殺手們鬥智鬥勇,還有閒心買糖葫蘆,做面具。”

 他這麼一說,如撥雲見霧,商淮霎時知道自己覺得哪裡不對了:“是啊!她一個被天都當頂級苗子培養起來的少主,說修為不凡,天資過人我倒是信,可砌牆,砍柴,做陷阱,溫家會教這些?”

 其實要深究起來,何止這些。

 正常人經歷這樣一出事情,是不是該問問接下來的計劃,再不濟,也得問問出了歸墟,他們下一站去哪吧。

 可溫禾安愣是一字沒提。

 陸嶼然再次用手遮了下眼睛,琢磨著商淮先前提出的建議,這回真笑了:“派人來找……出了歸墟,別說聽到真話,他們連她的影子都摸不著。”

 “這就是你們之前鬧成那樣,怎麼都合不來的原因?兩個都渾身謎團。”商淮皺眉嘀咕:“這次刺殺的事,我們從別處著手,抽絲剝繭,不是沒有辦法跟進。她表現得如此神秘,真要帶上她?”

 商淮覺得陸嶼然在這件事情上很是矛盾,不似往日作風,可要說他是顧念昔日道侶之情,那他肯定不信。

 一個另尋新歡,一個無動於衷。

 如果鬧成這樣還能叫有情,那這麼多年,他的眼睛算是白長了。

 不然就是,溫禾安身上隱藏的秘密足以令陸嶼然做出不得不偏向她的抉擇。

 而他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再猶豫動搖。

 事實果真如此。

 陸嶼然蹲了一會,緩緩站起身,只對商淮丟出一句:“後面多留個心眼,離她遠點。”

 不欲在這方面多說,他拂開手背上淺淺一層落雪,說:“收拾一下,準備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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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禾安捏著糖葫蘆和一錠銀元寶向西走出小半里地,她的鄰居膽子小,做好事都默默無聞,總選在半夜。人家既不想現身,不論出於何種目的,她都不好前去打擾。

 想了想,溫禾安逮了只准備回籠的雞。

 雞鄰居養的,膘肥體壯,天不亮被放出來,天黑了才歸籠,現在正是回籠的時間。

 若是到時間了不回去,小半個時辰後,它們的主人便會沿路來找。

 溫禾安算了算時辰,動作麻利地將這隻蘆葦雞的腳用細細的繩線綁在一塊形狀奇怪的石頭上。雞脫離大部隊,很快焦躁起來,咯咯咯地扯開嗓子叫,翅膀划船一樣用力撲騰,抖落好幾根毛。

 她想了個辦法,用樹枝在石頭邊上挖了個不大不小的坑,將那錠銀元寶丟了進去,再用泥土堆出一個尖尖的鼓包。糖葫蘆在手裡裡順著動作轉了一圈,竹籤子插在鼓包上,像田地裡身材滾圓的稻草人。

 形成格外奇異的一幕。

 不管怎麼說,能第一時間被人注意到就好。

 溫禾安沒有多留,很快轉身往回走。

 這場夜雪下得大,只是一時間難以在地面覆出白色,一落下就融成了水,結成了冰,坑窪不平的積水潭裡全是絮狀的堆砌物,她走得深一腳淺一腳。

 天氣太冷,呼出的白汽在眼前繚繞,她揣著雙手,抬頭看了看暗沉沉的天。

 就要離開歸墟了。

 不論後路如何,至少當下,她永遠銘記少時的困境,感念每一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善意。

 溫禾安回到破敗小院時,發現院裡燈全滅了,一行人整裝待發站在院門前,準備啟程。她朝幾人笑著點點頭,也不在乎他們的反應,徑直推門入內,將自己收拾好的包袱拿著挎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