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眾所周知,溺海之內危機四伏,波瀾湧動的海面下,光怪陸離之事頻發。它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一旦闖入,十人九亡,甚至不乏許多開啟了第八感,乃至跨入九境的強者喪生其中。

 總之,只要進了溺海,甭管身份貴賤,天賦高低,一切手段都不頂用,這時候能不能活著,只看一樣。

 ——你的運氣夠不夠。

 不到萬不得已,誰敢去賭這個?

 唯有一些被追殺纏身,退一步便是死路的,被逼得沒有辦法了,咬咬牙,心一橫,會跳進溺海涉水進入歸墟。其中九成九都會死在海里,唯有極少數的人,能僥倖覓得生機。

 但也從此和外界失去了聯繫。

 因為歸墟沒有陰官,沒有陰官擺渡,誰也別想安然無恙從溺海出去,除非還想再試一試自己的運氣。

 當世許多世家都與陰官姜氏達成長期合作,支付鉅額擺渡金,以便出入溺海,溫禾安當日就是被溫家仙衛和一個小陰官押進歸墟的。

 誠然,沒有冠冕堂皇的藉口,外面的人是不方便進來。

 可裡面的人更不好出去。

 如今整個九州都知道溫禾安被困在歸墟,她多待一日,便多一日的風險,時間越長越危險。要命的是,經歷前後三次截殺,她手中的底牌已經用完,再來一次,她真的只能跳進溺海和人拼運氣了。

 可親眼目睹結界外溺海掀天掀地的真實模樣。

 溫禾安捏著糖葫蘆的木籤子轉了圈,深深吸一口氣。

 倒黴成這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身上還有“運氣”這種東西。

 就說句最現實的,她如今修為被封,又不通水性,就算在溺海里一路暢通,她該怎麼用這幅身軀淌過一片海?

 更遑論她身上還有傷。

 溫禾安抿著唇,眼底明明暗暗,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慢慢朝著來時的方向回去了。

 溺海里不安穩,現在才未時末,歸墟的天就已經黑透了。

 回家路上,溫禾安時不時用手敲敲臉上的泥面具,發出邦邦的沉悶聲響,沿途隨意一瞥,發現各家各戶都亮起了燈,因為彼此間頗有間距,從高處看,就像用一根歪扭扭的線穿起來的發光珠子。

 溫禾安走下山坡,才準備推開自己的土籬笆院子,倏然,停下了一切動作。

 她屏住呼吸,靜立在原地,乾裂的泥面具下,乾乾淨淨一張臉斂去所有神色,轉變為臨危不懼的機警與冷靜,眼神乍見清冷,烏黑瞳孔裡像鋪開一層薄薄浮冰。

 她沒了修為,不再有百米內外毫釐皆知的五感,但她天生對自己的地盤分外留意,此時往東南角一看便知,這間院子進過外人了。

 地面上腳印有兩三道交疊,落腳都不重,依稀能辨出不同。

 這是外來者沒有打算刻意遮掩的意思。

 現在跑嗎?

 來不及了。

 人已經堂而皇之進了屋,歸墟總共巴掌大的地方,她卯足了勁跑,能跑到哪去?她難道不要這個“家”了?她能去哪裡?誰會收留她?

 溫禾安又在風口站了一會,看裡頭仍沒有動靜,也不見伏殺之兆,一截指腹當即不著聲色摁住袖口,無意識摩挲幾下,心中多少有些懊惱。

 若是早知變化來得如此之快,今日在溺海邊,她就應該冒險早做準備,也不至於現在如此被動。

 屋裡人遲遲不見行動,這意思很明確了,不是高高在上到想要索取親自將喉管送上門的乖順獵物,便是以這樣不容置喙卻不斷施加壓迫的手段,想與她展開一場和談。

 極其高調的上位者姿態。

 從前,溫禾安也做過這樣的惡人,擺過這樣的姿態,不曾想今日輪到自己,還當真是,因果報應,風水輪流轉。

 溫禾安眼睫抖動,睫毛根部很快掛上霧珠,她不動聲色,將所有能用得上的東西全部藏在右邊袖口裡,還有一排銀針,別在腰際,必要時一扭身,就能順勢而發,取人要害。

 做完這一切,她順勢推門而入。

 沉重的木門掛在土籬笆牆邊,稍微施加一點力道就嘎嘎吱吱作響,聲音尖銳高昂得像在即興奏一首曲子。

 溫禾安滿懷警惕,渾身豎起刺,誰知一抬眸,只見自家院子裡點了兩捧燭火,唯一的一間小屋門半遮半掩,裡頭也曳動流淌著亮光,一道身影透過破敗的窗,若有似無地映出一點。

 院門裡,守著三名白衣畫仙。

 他們長身玉立,滿披皎光,袖子長得像滿溢的雲,直直垂到地面上來,日月星辰的虛影便以這樣的姿態圍在幾人的袖片上打轉。

 畫仙。

 北冥巫山的人?

 幾名畫仙在見到溫禾安後,均無聲稽首,眉目肅靜,以表尊重。

 其中兩個,還越看越眼熟。

 饒是溫禾安在踏進這扇門前,腦子裡已經閃過數百數千種敵家尋仇的畫面,但在見到這一幕時,腦袋裡也罕見的一懵,覺得自己好像一步踏進太虛幻境中,動作多少有些遲疑了。

 什麼意思。

 這是,

 陸嶼然來歸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