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番外三【if線5】
她如今是個風韻十足的小婦人,一顰一笑一個眼神10[(.co)(com), 都能勾得人心頭打哆嗦。
這一路上有鶴予看守,他只能強自按捺。這會兒孩子不在,四下無人,當然得討要點利市。便糾纏著她,好好地、狠狠地吻上一吻。
三十出頭的人了,還像毛頭小子一樣不沉穩。他遇見了她,猶如枯木逢春,這才是身為男人該有的澎湃。
他抵著她豐潤的唇瓣,氣喘吁吁道:“以前我活得暮氣沉沉,甚至對生死,都沒有太大的執念。現在我只求自己和你一起長命百歲,每一天都要這樣,高高興興地,活得像個人。”
頰紅四喜如意雲紋的緞子,襯得她面色嬌豔如海棠。那雙晶亮的眼眸睇著他,鼻尖對著鼻尖,眼神有些渙散,更增添了欲說還休的味道。
他們躲在帷幔之後,狹窄的小世界,誰也看不見他們。過去的五年他活得痛苦,她又何嘗好受呢。
齧住他的唇,不讓他繼續說下去,不要再回味痛苦了。他意會了,熱情地回應她。可正要再進一步時,忽然聽見孩子匆促的腳步聲,鶴予的聲音愉快地傳來:“娘,我有小狗了,黃白的身子,四足踏雪……”
兩個人慌忙整理衣裳,如約抿了頭出去支應,垂首看地上的小叭兒狗,“呀”了聲道:“這是哪裡弄來的,這麼可愛!”
站在一旁的康爾壽笑眯眯地,鶴予回首指了指,“他給我踅摸來的。”
如約引著鶴予認人,“這是康掌事,往後就這麼稱呼。再者,不興拿手指人家,記著了?”
圓臉的白胖子趕緊擺手,“二殿下就叫奴婢康爾壽吧,管奴婢叫康掌事,沒得折煞了奴婢。”
外面說著話,皇帝從裡間踱出來,負手吩咐章回:“是時候把蘇味調回來了。這些年在古今通集庫學了不少學問,性子也應當沉穩了,回來給二殿下做伴兒吧。”
章回道是,偏身吩咐身邊的小太監,讓進宮傳話去。
如約有些納悶,“蘇味貶到古今通集庫,是早有安排?”
章回方才笑著說是,“那時候為了引湘王他們上鉤,有意把人送過去的。且萬歲爺瞧準了他機靈,將來要留給小殿下做大伴,先送過去磨鍊磨鍊,日後才好重用。”
她訝然轉頭望他,這人的老謀深算,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竟連孩子的大伴,都早早預備好了。
皇帝有些訕訕,“大鄴的皇子都有伴兒,日夜陪在身邊,大伴的品格好不好,關乎皇子一生的德行。蘇味是我早就瞧中的,他能幹,懂事兒,只是欠些火候,還需敲打敲打,擔一擔重任。所以藉著機會栽培他,就是為了將來給孩子預備,咱們能陪橫林的時間,還不及他多。”
如約捺著嘴角嘆息,虧得那時候楊穩還挺高興,說同蘇味接上了頭,結果終究在人家的算計裡。
不過說起湘王,她就想起了湘王妃,還有世子容寧。湘王壞了事,作為家眷必定要遭殃,自己當初和湘王妃有些接觸,必要打聽一下他們的下落。
章回道:“湘王妃和容寧世子,連同兗王、彰王的王妃和世子,都圈禁在十王府裡了。謀反本是誅全家的罪過,留下他們,是萬歲爺法外開恩。至於那些庶子和妾室,流放的流放,發賣的發賣了。另王府到了婚嫁年紀的女孩兒俱沒有虧待,許了人家,找著了依靠。還有那些年紀尚小的,養在諸王館,將來再另行安排。”
如約聽完悵然,好在那些藩王的家眷沒有受太大的苦,還留著性命。最要緊是女孩兒們,沒被隨意處置,沒有
遭受輕賤,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
皇帝也有他的道理,“三王兒子眾多,要是全養在京裡,將來勢必成為心頭大患。女孩兒不同,她們都姓慕容,要是讓慕容家的姑娘任人踐踏,不單是打了朕的臉,更是大鄴之不幸,是國家社稷的恥辱。”
如約明白,他的轉變,是從前事上吸取了教訓。皇帝治理天下,一味濫用暴政,終歸不能長久。等到政權穩定了,還是要行仁政,這次藩王之亂,就是他扭轉口碑的好時機。
那廂蘇味得了召見,不一會兒就趕到燒酒胡同來了。見了皇帝忙下跪,“奴婢叩謝萬歲爺,謝主子恩典。”
皇帝說起來吧,“今後仔細侍奉小主子,不得有半分差錯。”
蘇味道是,起身看向皇帝身邊站著的孩子,那俊眉修眼,和皇帝一般無二。
他斂神向他長揖下去,“奴婢給殿下請安。”
雖然左右的人一再告訴鶴予,除了天地尊親,不必向任何人行禮,但他仍是照著母親自小的教導,謹慎地還了一禮。
蘇味眼泛淚花兒,誠惶誠恐。皇帝倒並未責怪鶴予,贊他本質純粹,是個心裡有仁愛的孩子。
晚間他和如約商議,寄寧和鶴予年紀相差不大,也正是需要人關愛的時候。時常接到這裡來,讓兄弟兩個在一處,自小養出了深厚的情義,將來才好和睦相處。
如約說應當的,“我也怕,你對鶴予過於偏愛,冷落了皇長子。接到這裡來好,兩個孩子一道養著,過陣子一起進南三所,彼此也好有照應。”
孩子的事商議妥當了,就該來商議他們倆的事了。
他接過她手裡的梳篦,放輕了動作替她篦發,一面道:“我吩咐下去了,預備大婚事宜。我曾答應過你,要從午門把你抬進宮的,不能言而無信。”
鏡子裡的人,露出了哀婉的神情,“我是誰呢?許是春,還是魏如約?”
他說:“許是春。我要正大光明迎娶你,昭告世人我做錯了,從今往後,盡我所能愛護你。”
可她還是搖頭,“當了皇后,勢必要坐鎮中宮,處處受人掣肘,連住在宮外都不能夠。我天生不愛被束縛,鶴予也像我一樣。”
他遲疑了,“可我要給你名分,我不能讓你不明不白跟著我。”
她笑了,“我有個要求,你能答應我麼?”
他頷首,“你說。”
她的語調裡,還帶著玩笑式的戲謔,“你入贅我們許家吧。跟我稟報先祖,做許家倒插門兒的女婿,敢嗎?”
本以為是隨口的笑談,他替她梳頭的手卻頓住了,雙眼灼灼望著她道:“一言為定。”
是春有些意外,臉上的笑意消退了,“你當真?”
他說當真,“婚儀照常預備,就在這裡舉行。只不過我身份特殊,將來歸西時,靈位要設兩處,一處在許家祠堂,一處歸太廟,成嗎?”
他竟然想得那麼長遠,提及那個,就讓她很忌諱,心頭總有隱隱的恐慌,都與那個夢有關。
他不知道她的心思,還在追問:“不光我,你也同我一樣,成嗎?”
她臉色不大好,嘴上說著由你,站起來轉回身,忽然摟住了他的脖頸,“你不要說生死了,我很害怕……不要說生死……”
他明白過來,抱緊她,溫聲安撫著:“好,以後都不說了。我們還年輕,我們要活到鶴髮雞皮,永不分離。”
有些事就是這麼神奇,兩個人做過同樣的夢,同樣經歷了錐心之痛,現在想起還歷
歷在目。既然已經預見悲涼的結局,那麼就努力地去規避,不要讓遺憾發生,到底誰也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痛苦了。
然而皇帝的決定,並不一定暢行無阻。內閣和御史臺不贊成他的做法,大學士們簡直痛心疾首,“您是萬乘之尊,是天地共仰的皇帝,豈有不在宮中大婚的?還要辦什麼入贅……古往今來,哪有皇帝入贅的道理!”
他坐在乾清宮裡,望著這些憤憤不平的官員們,只用一句話就堵住了他們的嘴。
“諸位是希望朕鬱鬱寡歡,中道崩殂?還是希望朕不按俗禮,掙一個高壽?”
議論紛紛的眾人,立刻就安靜下來了。半晌才聽他緩聲又道:“這五年來,朕像行屍走肉一般,你們不是不知道。朕有情劫,渡不過去就是個死。朕不想死,不想英年早逝,朕還要勵精圖治,中興大鄴。所以眾臣工眼中,是繁文縟節更要緊,還是朕的性命更要緊?朕並不是以死相要挾,只是要你們明白,朕既作了決定,就沒人能更改,懂麼?”
這是下政令了,哪裡還有臣僚置喙的餘地。
眾人忙起身長揖,看來這個問題是不用商討了,他們還是多琢磨琢磨,該怎麼隨禮吧!
消息傳到慈寧宮,太后半天回不過神來,“我就剩這麼一個兒子了,結果竟要去做倒插門女婿?世上還有皇帝入贅的道理?”
楚嬤嬤也不明白年輕人的主張,彷徨道:“沒有先例,咱們可以開創。”
太后瞧了她一眼,“你還說這話?西花園的延春閣,到這會兒還沒修繕呢!”
楚嬤嬤道:“那不是萬歲爺怕觸景生情嗎!如今您又添了位好聖孫,長得和萬歲爺小時候一模一樣。昨兒寄寧回來說了,小弟弟乖巧討人喜歡,他口頭心上一時不忘,還要找小弟弟玩兒去呢。”
太后聽了這話,不平退散了幾分,撐著臉道:“多個孩子好是好,可回來了這些天,我還沒見過一面,你說,這些人懂不懂禮數?”
楚嬤嬤難堪地閉上嘴,沒有再應。
當初延春閣那把火終究是和太后有關,皇帝洞察微毫,哪兒能不知道。現如今許家的丫頭生了皇子,人家心裡有疙瘩也是應當的,總不好強逼人以德報怨,上趕著來認親吧!
她們這裡正說話,忽然聽見外面廊上通傳,說萬歲爺來了。
太后朝窗外張望,見皇帝牽著個四五歲的孩子,從中路上大步過來。那沉穩的小人兒,穿著小號的通臂袖襴曳撒,翼善冠下一張白淨的小臉,簡直讓太后看得恍惚。原本還打算挑個刺兒,說孩子來路不明,這下子嘴可堵上了。
小人兒進來也不認生,彷彿天生就有血脈的親近,看見太后便揖手叫皇奶奶,然後一下子撲進太后懷裡,仰頭說:“皇父日日和我說皇奶奶慈愛,今日孫兒總算見到皇奶奶了,果真和皇父說的一樣。”
太后的心都要化了,抱著好一通疼愛,“我的親親心肝肉兒,皇奶奶也念著你呢。你總不回來,不知道皇奶奶有多傷心。”
所有的不滿,這會兒也煙消雲散了,沒有什麼比一家子團圓更重要。太后發了話,好好操辦,千萬不能慢待了人家。大婚當天不進午門不打緊,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譬如民間兩頭婚,今兒住這裡明兒住那裡,都可以。不過孩子要常在宮裡行走,必須時不時留住在慈寧宮,除此之外,太后就沒有別的要求了。
一切商議妥當了,如約沒有知會誰,趁著皇帝視朝,自己一個人去了祖墳。
新添五十六座墓,原本的規模一夕
間擴充了十來倍。就算處處蒼柏, 建得疏朗寧靜,也還是讓她心情沉重,淚滿衣襟。
她挎著竹籃,在父母兄嫂的墳前一一點上蠟燭和香,又仔細斟了酒,蹲著清理磚縫裡剛冒頭的雜草。等收拾完了,才下定決心向父母回稟:“這些年的恩怨,女兒想放下了。我和他有了孩子,我心裡,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爹孃怨女兒不孝吧,我昏了頭,一心只想著自己……”她哽聲道,“可我……也想好好活一回,想給鶴予一個完整的家。這些年,我每常心如刀絞,我一頭放不下爹孃兄弟,一頭放不下他。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既對得起家人,又對得起自己。我一去五年,以為能放下過往種種,可再見到他,我依舊心緒難平……我實在沒有辦法。”
心空了,呆坐在墓前,茫然而惶惑。這些話,原本羞於啟齒,她自小受父親教導,懂得禮義廉恥,自己走到這一步,難免讓父母失望。但這麼多年的仇恨,及衍生出來的痛苦,幾乎要壓垮她了。有時也恨天道不公,為什麼要讓她獨自活下來,要讓她揹負那麼多,她寧願自己當初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她還記得楊穩的話,人活於世,榮辱心越重,就越不快樂。那些輕拿輕放,拂袖泯恩仇的,何嘗不比一般人更灑脫。她也想這樣,但終究過不去心裡那一關,到如今還在折磨著自己,拿不起放不下。
墓園的八月,因樹木眾多,並不覺得熱。她心情正低落的時候,一陣清風徐來,錯眼見兩隻蝴蝶翩飛,從墓頂飛到她左右,一直徘徊不去。
她驚詫不已,直起身子張望,是爹孃嗎?是他們聽見她的話,來看她了嗎?
那兩隻蝴蝶飛得很自在,總在她身邊環繞,良久不去。她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它們離得愈發近了,戀戀不捨許久,才往遠處去了。
這回的際遇,又說明了什麼呢?
她回到金魚衚衕,進祠堂逐一祭拜,正擦拭銅活兒的時候,聽見門上急急傳來腳步聲。回頭看,皇帝白著一張臉,鬢角已經被汗水浸溼了。滿面的驚惶騙不了人,見到她才鬆了口氣,靠在門上說:“你嚇著我了……我回去找不見你,以為你又走了……”
是春道:“我來祭拜爹孃,同他們說說話。”
他平復半天,總算捋順了氣息。回身關上大門,進來取香敬獻,復退後兩步,提起曳撒跪在了蒲團上。
沒有多餘的話,皇帝跪天跪地,不跪臣下百姓。他這一個大禮,已經是對前事的懺悔了。
是春嘆了口氣,把手裡的銅活兒放回香案上,這時才聽見他喃喃祝禱:“錯已經鑄成,朕不想再錯了。如果當年的事沒有發生,晉王定會登門求娶令千金,尊養岳父母大人。”
邊上的人聽得嗒然,他起事那年二十二歲,自己當年才十二。一個二十二的男人要求娶十二歲的孩子,不是瘋了是什麼?
他說完,回頭看她一眼,見她臉上有嫌色,尷尬地牽了下唇角。
所以姻緣是天定的,沒有這些恩恩怨怨,人海之中也只是錯身而過,誰也不會想起誰。她被困在網子裡,掙扎過,逃不脫,屈服了,放手了,就讓一切塵埃落定吧。
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她猶豫了下,還是把手放進了他掌心。
從金魚衚衕到燒酒胡同,路不算太遠,他替她打著傘,告訴她太后又把鶴予留下了,“我小的時候,母后從來沒有這樣善待我。”
是春“哦”了聲,“想必你不如橫林討人喜歡吧!人又倔強,嘴又不甜,所以太后不喜歡你。”
他很不認同,“說我倔強可以,說我嘴不甜……甜不甜你知道的。(筆趣閣%小說)[(.co)(com)”
她撇了下唇,倒也是,他的嘴甜,不是那種膩人的甜。討好的時候還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就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真實目的。但大多數人還是更喜歡純粹的取悅,所以鶴予在太后面前更受歡迎。
“說不定太后想在橫林身上,彌補小時候忽略你的缺憾。”她拍了拍他的手,“你都多大年紀了,不該有執念了。”
他聽後無奈發笑,“那太后疼橫林,你疼我,這樣我們父子各得其所,已是世上第一快樂了。”
這是鶴予的口頭禪,頂頂喜歡的,必然是“世上第一”。
也是因為鶴予在太后面前掙足了寵愛,到了他們大婚拜高堂的時候,太后出宮端坐在上首,接受了他們的叩拜。
這可算是大鄴開國至今,頭一樁新鮮事了。皇帝當上了贅婿,文武大臣們把燒酒胡同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親眼見證慕容存的大名,寫上了許家的族譜。
太后這些年看見了兒子的愁苦,如今也開明瞭,大度地對赴宴的命婦們說:“都一樣,許家有皇帝的名字,咱家的玉牒上也有許家姑娘的名兒。別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夥兒高高興興的,就成啦。”
鶴予同寄寧也很快樂,翻鋪蓋的時候用不著找外人了,兩個小童子,在喜床上滾了一圈又一圈。下床的時候一人得了一對金銀餜子,兄弟倆商議好了,回頭讓大伴帶出門,他們要上外面買碗兒糕和呱噠嘴去。
橫豎這衚衕裡,從未這麼熱鬧過,院子當間兒的酒席擺不下,都擺到外面去了。新人上金魚衚衕敬告了許家的祖宗長輩,回來照著民間的習俗款待親朋。做皇帝就是有這宗好,沒人敢勸酒,因此杯盞裡的酒水敬過了四五桌,還未見底。
臣僚們自然知情識趣,誰敢鬧帝后的婚啊。大家熱鬧熱鬧就完了,不能拖延得太晚,不能打攪了帝后的洞房花燭夜。
皇帝洗漱過後回房,邁進這裝點一新的屋子,處處的紅,把一切烘托得像個夢。
坐床的新娘子脈脈望著他,臉上帶著溫暖的笑。他看著看著,五味雜陳,上前抱住她感慨:“我總覺得一切不是真的,是我臨終前的臆想,把我今生後悔的事,重又做了一遍。”
是春拍拍他的脊背,說不是,“不許你胡思亂想,一切都是真的。我們拜堂了,我們入了洞房,我到現在還腰痠背疼呢,唉,你快給我捶捶。”
他聽了,趕緊來替她紓解,“幸好是在這裡辦婚事,要是照著宮裡的流程,更繁瑣、更累人。”
是春趴在枕蓆間,舒坦地閉上了眼。就這樣吧,也怪好的,缺憾補上了,這一世真真假假,不要去計較了。
只是那手不老實,說好的替她松筋骨,到後面可就跑偏了。她紅著臉說:“我背後疼,前面不疼。”
他固執己見,“怎麼能不疼呢,我覺得肯定也疼。”
把她翻轉過來,俯下身親親她的鼻尖,他輕聲道:“我有別的法子,能讓你忘了疼,要試試嗎?”
龍鳳燭的光,照亮她的眼眸,她摟住他的脖子嘟囔:“雖不疼了,可累得慌吶。”
他的手溯溪而下,含含糊糊道:“不會的……我伺候你。”
這種事,哪來不累一說,光是急喘,就已經讓她自顧不暇了。
他們是最好的一對,他懂得她所有的追尋和喜好,情到濃時,恨不能融化彼此。衝上巔峰,再徐徐降落,他摟住她的手,一時也沒放鬆,“我害怕一
睜眼,你又不見了。”
多大的恐懼,才把他變成這樣。
是春說:“我不走。我有了你,有了橫林,還能上哪兒去!”
他這才放心,因這幾天實在乏累,偎在一起迷迷糊糊睡著了。
穿過漫長的衚衕,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老宅子裡,父母還像以前一樣,父親坐在廊子上看書,母親盯著嬤嬤給小六洗澡。
小六撲騰,濺出一地水花,母親就恫嚇:“許留春,你再不消停,我讓你姐來收拾你。”
父親在邊上聽得皺眉,“做什麼把小五說得那麼兇悍,我也沒見她揍過六兒。這樣吧,洗完了別擦,像晾衣裳似的,把他掛在繩上風乾得了。”
她蹣跚地邁進門,正說笑的人才發現她。
母親說:“回來了?快去擦洗擦洗,預備吃飯了。”
她沒挪步,捂住臉大哭起來。
這下爹孃放下手裡的東西,都來瞧她了。她喃喃說對不起,太多太多的話,已經理不清頭緒了。
爹孃什麼都知道,嘆息著撫撫她的頭髮,“壓垮你的不是深仇大恨,是我們。你過得不好,我們也很愧疚,這一世枉為父母,沒有護佑你到最後,卻讓你揹負我們的生死,壓得你喘不過氣兒來。五兒,你做得很好,已經夠了,對得起我們了。天底下沒有盼著孩子痛苦的爹孃,我們想讓你餘生快快活活的,和男人孩子,輕鬆地過一輩子。”
是春大淚滂沱,伸手抱住了爹孃。那個光著身子的小六從木盆裡站起來,大聲說:“五姐,別哭。”
可她再想說話,想問他們好不好,夢卻中斷了。她還在止不住地抽泣,聽見他急切地喚:“春兒……春兒快醒醒!”
她睜開眼,定定看著他。他臉上殘留著驚懼,輕聲說:“你魘著了,醒了就好。”
她啟了啟唇,嗓音沙啞,“我夢見爹孃了,他們不怪我,他們想讓我好好的。”
他眼圈泛紅,頷首說對,“他們去了天上,也依舊疼愛你。如果你過得不好,他們比你還難過,所以你要好好的,讓他們放心。”
她昏沉沉又閉上眼,想把斷了的夢續上,可惜後來再也沒能見到他們。這三更天的夢境,給了她許多安慰,但也成了更大的遺憾。她才意識到,也許父母家人都已經去遠了,舍下了紅塵中的一切,去了他們要去的地方。
大婚過後,生活都安定下來了。她出門的時候,遠遠見過楊穩,他笑著向她招手,只是不能再接近了,更不能讓鶴予看見他。
餘老夫人也帶著清羨來給她請安,清羨如今長到十來歲了,不像小時候四六不懂,見了她,神情肅穆,但眼神還是戀戀不捨。臨要走的時候壯起膽兒,叫了聲“母親”。
是春微一怔,臉上慢慢浮起笑,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多奇怪啊,以前的種種是種下的因,逐漸結出果來。家人走後,她一直覺得很孤單,天地茫茫只剩她一人,活著死了都不要緊。後來因緣際會,認了清羨,又生下鶴予。宮裡的寄寧不記事的時候就沒了母親,也如鶴予一樣,追著她喊娘。這一下,就有了三個兒子,像貧瘠的大地上撒下草籽,忽然蓬□□來,忽然體會到了身邊有親人的感覺。心頭的傷痕,終於開始慢慢癒合了。
及到成婚第三天,是皇帝回門的日子。他一早就起身,親手替她穿戴上了皇后的冠服,殷殷說:“從午門進宮,走一回元后才能走的路。然後陪我上太廟,祭拜列祖列宗。”
是春說好,牽住了他的手。
進宮在卯時,正是朝陽初升之時。厚重的宮門打開了,萬點金芒灑在漢白玉的中路上,兩旁九條升龍崢嶸恢弘,墁磚上齊整站立著手持笏板的文武百官。
執著靜鞭的盛裝太監,甩動起一丈長的鞭子,“啪”地一聲脆響,在皇極殿廣場上空悠悠迴盪。
百官抱著笏板,肅容長揖下去,她有些膽怯,但皇帝緊緊握住她的手,偏頭望向她。
他的眼睫濃密,沉沉蓋下來,愈發深邃寧靜。他的唇齒秀美,微微一仰,和聲說:“別怕。”
日後,她要和他肩並著肩,站在無人之巔。
山巔太高太冷,他一個人也會孤單害怕。但身邊有了她,風是柔和的,太陽是溫暖的,腳下也是寬坦的。他終可以放下掛礙,一往無前地、從容地,開拓他的萬世基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全部完結了,全訂的小夥伴記得幫我打個五星哈,下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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