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 86 章

她本不想哭的,但是看見他的模樣,想起這無奈的人世,終於掩面嚎啕起來。

所以這場浩劫裡,究竟有沒有是非對錯?她為全家報仇是應該的,但他似乎也有他的苦衷。先帝授命,讓他取而代之,這個消息,讓她長久以來的堅持,變成了一場笑話。

怎麼會這樣呢,她一直以為先太子是正道,她的父親輔佐太子是受了皇命。晉王謀反,得位不正,應當受全天下人的唾棄,結果到頭來竟是這樣一番驚天的逆轉。

捍衛正道是他,匡正八極是他,忍辱負重是他。那麼她父親呢?許家全族呢?她忽然有種茫然不知歸處的感覺,自己恨了多年是白忙一場,許家有委屈,但所有的不幸是餘崖岸蓄意報復造成的,錯並不在他。

那麼她現在應當怎麼面對這一切?她怎麼面對全家?怎麼面對他?

他還在苦苦哀求,“你賞我一條生路吧,沒有你,我真的沒法子活,求你救救我。”

她怏怏放下雙手,慘然問他:“你能不能放我走?這紫禁城,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求你讓我走吧,你我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你就當從來沒有遇見過我,把這半年來的種種都忘了,成嗎?”

可他搖頭,臉上的神情變得莫測,“你要走,除非從我的屍首上踩過去。你說讓我忘記,我要是忘得掉,又何必到現在還和你糾纏不清?我是一國之君,我肩上擔著萬民,可我願意把性命都交到你手上,只想讓你看見我的真心罷了。”他又牽起她的手,急急道,“春兒,春兒……我為你,可以做任何事,我讓人去替你全家收殮,我恢復你父親的官職另加追封,這樣還不行嗎?我只求你在我身邊,長久陪著我。這人世間太寂寞了,如果沒有人願意愛我,那就讓你恨我,只要你時時刻刻記得我,把我放在心上就成了。”

他卑微地央求,匍匐進塵埃裡。如約看著他的臉,他眼裡滿含期待,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愈發讓她心如刀絞。

她猶豫了很久,伸指在他臉頰上輕觸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手,“我要殺你,你不忌憚我嗎?”

他順勢偎在她掌心,喃喃道:“我還了你半條命,要是不夠,下次再還半條,只要你下得去手。”

她被他折磨欲死,想抽手又抽不出來,蹙眉道:“你這人是滾刀肉麼,怎麼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她嫌棄他,但語調已經放軟了,沒有真正的厭惡,全是無奈的抱怨啊。

他順杆兒爬,終於貼上去,挨在她身邊說:“這輩子還沒人說我是滾刀肉,聽上去怪新鮮的。我的心思,你全知道了,往後就在我身邊吧,我護你一生一世,絕不讓你再受半分委屈。”

她愁著眉,心思百轉千回,想應又覺得愧對家人,雖說他也情有可原,可全家畢竟死在了錦衣衛的屠刀下,她哪能心無掛礙地接受一切呢。

遲疑了良久,她才緩聲道:“我……不晉位。我在宮裡伴你一程,要是哪天你厭倦了,就放我出去,讓我自由吧。”

他心

裡自是不願意的,但轉念想想,目下穩住她才是最要緊的。天長日久,感情漸深,等時機成熟了,她對他放下了防備,那時候再提位份的事,她就不會拒絕了。()

於是他說好,“都依你。不過你想讓我放你出去,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千辛萬苦才留你在身邊,怎麼能夠輕易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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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波流轉,說不清到底是歡喜還是哀愁。四下打量了一遍道:“我不住這裡,名不正言不順的,不想讓人說閒話。讓我住到延春閣去吧,那裡清淨,不過你往來要費事些。”

皇帝怎麼能不明白她的用意,一來免於樹大招風,二來那地方離玄武門近,要是哪天想離開了,走起來也方便。

他不由覺得苦澀,但還是勉強笑了笑,“延春閣好,在建福宮花園裡頭,地方敞亮,建得也精美。”頓了頓又問,“還有別的嗎?你心裡想什麼,不要有顧慮,只管說出來,我都能答應。”

她搖頭,“將來若有,將來另說吧。”

他這才露出笑意,“這就說定了,不會再更改了?”

她低著頭,“嗯”了聲。

他上來擁她,可是動作太大,牽扯了背後的傷口,頓時臉色慘白,額頭冷汗涔涔。只是怕她擔心,還在寬她的懷,“不要緊,歇一歇就好了。”

如約暗裡羞愧,但絕不因此事懊悔,偏身把南炕鋪排好,拍了拍大引枕道:“躺下吧,這兩天我伺候你。”

他聽了舒展開眉宇,笑著問:“真的麼?寸步不離地在我身邊?我胳膊舉不起來了,你餵我?我想親近你,你抱我?”

如約耳根發燙,“先前說你滾刀肉,你這會兒可是蹬鼻子上臉了。身上有傷,好好作養就是了,又摟又抱的,回頭再把傷口撐開。”

“所以讓你抱我。”他慢慢在南炕坐定,慢慢偏身靠在大引枕上。試探著尋見一個舒適的坐姿,方舒了口氣,抬起眼和她打趣,“你知道傷勢怎麼才能好得快?要緊一樁就是心境平和。心境平和了,什麼風雨都扛得住,我的心境怎麼平和?無非是一日三餐,你在身旁罷了。”

他的肺腑之言,聽上去很令人尷尬。不過彼此之間少了些隔閡,逐漸放開心胸,尷尬也變成了雞皮疙瘩林立的甜蜜。

天氣轉涼了,她擔心他坐著著涼,讓人送錦被來,仔細替他蓋上。

正張羅著,肚子不爭氣地叫喚起來,她“哎呀”一聲抱住自己,“誰呀,是誰在說話?”

她紅著臉,嬌憨的樣子惹他發笑,“難道是肚子裡的小人兒?”見她愈發不自在了,也不和她打趣了,揚聲叫來人,“什麼時辰了?怎麼還沒排膳?”

汪軫愁眉苦臉辯解:“萬歲爺,哪兒是奴婢沒給夫人排膳呀,是夫人她壓根兒不肯進東西。奴婢勸了三天,夫人餓了三天,奴婢急得沒轍,又想著您身上不好,不敢回您,橫豎再這麼下去,奴婢就打算割自己的肉敬獻了。好在今兒您來了,可算救了奴婢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