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 85 章

盡力伸出胳膊,遞到她面前,“夫人,奴婢扶您進去。”

如約身子僵直,幾乎沒了知覺,好半晌才搭著他

() 的手下轎,茫茫然走進正殿裡。

殿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汪軫摸出火摺子把燈點燃,又忙回身來攙她坐下。

提起茶壺想斟茶,茶壺輕飄飄,肚子裡頭沒貨。他皺眉嘆了口氣,不敢輕易離開,只得站在廊子上招呼守門的,“愣著幹什麼,趕緊打水,預備起坐用具。”

等吩咐完了,又眼巴巴地盯著她,小聲勸解著:“夫人,萬歲爺不會怪罪您的,您這會兒千萬不能鑽牛角尖……”可是巨大的疑問籠罩住他,他實在忍不住了,耷拉著眉眼追問,“您這究竟是為什麼呀?萬歲爺待您多好,您怎麼能拿刀扎他呀!”

御前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世,皇帝瞞得很好。但從今往後,恐怕再也瞞不住了。

她搖搖晃晃站起身說:“我困了,想睡覺。”

可汪軫不能放她一人獨處,便賴在跟前說:“您累了就歇下,奴婢給您上夜。”

尋常哪有太監給人上夜的,但這會兒計較不了那許多了。她拖動步子走進東偏殿,脫了鞋登上南炕,然後蜷起身子,靠著大引枕閉上了眼睛。

睡不著啊,根本睡不著……刀光劍影在眼前疾馳,黑影幢幢像山一樣,接連不斷地朝她傾軋過來。刀刃穿破皮肉的阻塞和聲響,還有他回頭望向她時,眼神從驚訝到坦然,再到哀傷……她這輩子都逃不開這魔咒了,即便是如願以償,她也感受不到丁點的快樂。

緊緊閉著眼,夜越深,腦子越昏沉。這宮掖深深,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她不知道慕容存現在怎麼樣了,是死了還是活著。她在南炕上輾轉反側,每一刻都是揪著心的,既希望自己將他一刀斃命,又希望自己的準頭沒那麼好,只傷他皮肉,不傷他性命。

腦子裡走馬燈一樣旋轉,轉得風聲呼嘯,催人心肝。她從來不知道,秋日的夜竟會那麼漫長,無數次睜開眼,無數次闖進視野的都是漆黑的殿頂。好不容易看見一絲微光,她就著那濃重的深藍坐起身,推開了檻窗。

挨在腳踏邊上的汪軫一骨碌兒爬起來,弓著身道:“您醒了?您擔心萬歲爺嗎?這麼的,奴婢上養心殿瞧瞧去,這會兒萬歲爺的傷勢必然穩定了,奴婢探準了信兒就來回您……不過,留您一個人成不成?您不會趁著奴婢離開,傷了您自己吧?”她的目光是暗淡的,遲遲調過來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汪軫沒法兒,叫了外面兩個宮人進來,仔細吩咐著:“伺候好夫人,跟前別離人,出了事兒,唯你們是問。”

兩個宮人忙應是,兩雙眼睛半分也不敢移開。

汪軫這才放心,趁著宮門落鎖的當口,匆匆趕回了養心殿。

進門打量,葉鳴廊和幾個太醫在廊子上喝釅茶,殿裡燈火通明,沒見有什麼異樣。

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他躡手躡腳進殿裡,悄悄捱到東暖閣前,一面探看,一面拿眼神詢問章回。

章回伸手拽了他一把,把他拽到西邊廊子上。汪軫沒等他開口,就迫不及待追問:“師父,萬歲老爺爺眼下傷勢怎麼樣

?沒傷著內臟吧?太醫怎麼說的?”

章回寒著臉道:“傷勢還算平穩,沒傷及要害,不過身上破了個口子,流了那麼多血,是好玩的嗎?”頓了頓問,“那邊怎麼樣了?可不能讓她尋了短見,回頭萬歲爺問起來不好交代。”

汪軫說沒事兒,“我出來的時候讓人看著呢。不過您說這二位到底是怎麼了?一個下死手,一個捱了刀子還捨不得治罪,我瞧也太邪性了。”

章回嘆了口氣,對插著袖子道:“萬歲爺想是早知道魏姑娘有那心思吧,所以西苑的警蹕只是做做樣子,否則也不能引得那些刺客進來。這會兒捉了幾個活口,也不知能不能審問出什麼來。”

汪軫眨巴著眼睛道:“魏姑娘和那些人,別不是一夥兒的吧,裡應外合想對萬歲爺不利?”

嘴裡說著,腦子轉得風車一樣。怪道那天讓他留在餘家幫襯喪儀,還命他有意無意提及南苑王,其實萬歲爺早知道,成心佈下了這張大網,既要平衡天下,又要美人兼得。

想到這裡,忽然覺得魏姑娘怪可憐的,萬歲爺這一刀挨的心甘情願,就是刻意網開一面,讓她洩憤吧。

至於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暫且還鬧不清。汪軫問章回,“師父您說,魏姑娘和餘大人難不成是恩愛的一對兒,是咱們萬歲爺瞧上了魏姑娘,硬把他們拆開的?”

章回瞥了他一眼,說“滾”。

然後汪軫就灰溜溜滾回了永壽宮,邁進偏殿上前回稟,“夫人,奴婢打聽明白了,萬歲爺傷得雖重,但好在沒有性命之虞,將養一陣子就會好的。您這會兒先定定神,等回頭萬歲爺大安了,再好好說道說道……您想個轍,就說您不是故意的,您想護駕,偏了準頭……”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吧。如約聽了,淡然牽了下唇角。

汪軫眼下發愁的還是另一樁,就怕她想不開,便搓著手在邊上哀求,“那您答應奴婢,您不能尋死覓活,您千萬要保重自己個兒。說句實在話,奴婢這會兒兩隻眼睛都不敢挪地方,唯恐伺候您不周,您再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別說升發了,連腦袋都保不住哇。”

如約沉默了下,啟唇道:“放心吧,他都沒死,我為什麼要尋死?”

這算是變相答應了,但還是聽得汪軫提心吊膽。

不過話要是傳到萬歲爺耳朵裡,不知萬歲爺會怎麼想,沒準兒還覺得魏姑娘和他老人家生死相許呢。唉,情這種事兒,真是不可理喻,早前自己還想嚐嚐來著,可親眼目睹了一切,簡直嚇死人,這份念想算是斷得乾乾淨淨了。

這時外面送吃食進來,汪軫接了手,送到炕桌上,“夫人,您進點兒東西吧,吃了東西好有力氣。”

她偏著頭,一直定定望著窗外,人像凍住了似的。汪軫等了等,見她沒什麼反應,只好悄沒聲兒地退下了,出去張羅當值的人手,還有宮裡必須添置的用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