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菜團 作品

2、徐貞觀

 趙都安只能下車,在一名小宦官帶領下步行,朝聖人所在的“養心殿”趕去。

 不多時,紅漆木柱撐起的迴廊盡頭,顯出一群宮廷侍者。

 “來人止步,”一名年長宮女見二人走來,出言阻攔:

 “陛下正與相國商議國事,閒人免進。”

 趙都安心頭驀然一鬆,有種考試延期的解脫,旋即模仿原主語氣,朝領路宦官笑道:

 “既如此,公公且去忙,我在此等待便是。”

 記憶中,原主雖跋扈,但慣會看人下菜碟。

 對於宮中近侍,向來客氣有加。

 送走小太監,趙都安側身等在迴廊中。

 殘存雨水沿著瓦片滑落,陽光潑灑下,在地面斜切出耀目的金線。

 他驀然垂頭,在腦海中飛快翻找關於“相國”的記憶。

 前世經驗告訴他,與領導相關的任何小事,都可能暗藏重要信息,此刻猶如溺水之人的他,必須抓住一切渡劫的機會。

 不多時,他找到了需要的情報:

 大虞相國,李彥輔,先帝時期頭號權臣,曾任內閣首輔,權傾朝野,為人陰沉多謀。

 女帝登基後,為加強皇權,解散內閣,李彥輔被狠狠削弱一波,但仍為實質上的“帝國宰相”,亦為以江南士族為主的“李黨”黨魁。

 把控廟堂多年,勢力盤根錯節。

 與以都察院御史大夫袁立為首的“清流黨”,同為當今朝堂上兩股彼此制衡的大勢力。

 放在後世,是隻能在新聞聯播裡才能聽到的大人物……

 趙都安短暫恍惚,有種螞蟻一腳踏入虎山的不真實感。

 他深吸了口氣,抬起視線,朝年長宮女做了個去旁邊說話的手勢。

 “趙使君有事?”

 年長宮女對他並不陌生,二人走遠幾步,淡淡問道。

 趙都安微笑道:

 “並無要事,只是好奇相國怎的這麼急,大雨歇了沒一會,便入宮來了,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年長宮女瞥了他一眼:“咱們下人怎會知道?”

 趙都安動作絲滑地將袖中一卷銀票遞出:

 “姐姐只挑能說的,提點一二便好。”

 年長宮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忽地展顏笑道:

 “也不是什麼機密事,以使君人脈,稍加打探也便知道……使君可知淮水改稻為桑一事?”

 不知道……趙都安面無表情,原主這個草包對朝堂的瞭解只限於誰能欺負,誰惹不起,涉及政事一概不知。

 廢物一個。

 “煩請姐姐告知。”趙都安不恥下問。

 “……”宮女只好簡單解釋,原來是先帝在位時,國庫便已空虛,又經政變,女帝接手後赤字嚴重。

 以李彥輔為首的一派,為緩解財政,力推江南淮水一地部分稻田,改為桑田,以促進絲綢貿易,但因急於求成,損毀部分田畝,險些激起民變。

 “陛下得知大發雷霆,這些日子,朝堂諸位大人都在爭吵此事,相國今日入宮,或是有了法子。”

 宮女說完,便轉身返回原位。

 趙都安心下一動,知曉對方不會再多說,也便閉嘴垂首等待。

 ……

 宮廷繁花似錦,氣氛卻壓抑深沉。

 就在趙都安站的雙腿發酸時,走廊盡頭,緊閉的門扇推開。

 繼而,一道身披緋色官袍,頭戴烏紗,鬢如反蝟皮,眉如紫石稜,容貌兇狠的老人踏步行來。

 宮廷使者分列左右讓行。

 趙都安側立廊中,拱手行禮:“相國慢走。”

 威嚴極重的老人目不斜視,好似未曾看到他般,大步離去。

 周遭有宮人暗笑,整個京城都知道,在真正的權貴圈子裡,對趙都安這等以色伺人的小白臉,皆鄙夷嘲弄至極。

 以相國大人的身份,多看他一眼,都算自降身段。

 女帝面首?

 看似風光,但在真正的大人物眼裡,還不如青樓賣笑的花魁,便是尋常百姓,表面敬畏,暗地裡也要啐上一口。

 趙都安對原主的人嫌鬼憎感觸更深一分。

 迎著眾人意味深長的目光,他神色如常,不以為忤:

 原主丟的臉,與我有什麼關係?

 年長宮女這時前往通報,過了好一陣,方甫返回:

 “陛下允你覲見。”

 “多謝通傳。”趙都安深吸口氣,越過人群朝前方走去。

 該來的,總歸是來了。

 他默默回憶原主的行為習慣,一步、兩步、三步……走出七步後,整個人神態氣質,舉止動作,已與原主一般無二。

 政客是天生的演員。

 這一刻,趙都安將演技發揮得淋漓盡致。

 “咚!”

 “咚!”

 “咚!”

 抬手叩門。

 緊閉的硃紅色雕花雙扇木門內,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

 “進。”

 趙都安雙手用力推開沉重門扇,陽光繞過他的身軀,蔓過門檻,引燃了寬敞房間內,地板上鋪陳著西域進貢的名貴地毯。

 價值連城的博古架內,皇家官窯燒出的近乎透明的雙耳龍紋瓷瓶燁燁生輝。

 一張寬大桌案上,叢叢老筆堆積如山,白硯內黑水枯竭。

 一名身披白色常服的女子,正在案旁批閱奏摺。

 她約莫二十八九年紀,眉目清冷,青絲如瀑垂下,因垂首姿態,只顯出半張臉龐,便已是姿容絕色,渾身上下並無半點金銀首飾,卻予人一股雍容雅緻的氣度。

 神態專注之際,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皓腕,纖指如蔥,以標準指法握一杆粗大金毛狼毫。

 大虞女帝,徐貞觀!

 趙都安望見女帝瞬間,大腦短暫失神,恍惚間,彷彿回憶起昔日玄門政變,那個大雪覆滿宮城的日子。

 當時身處亂軍之中的小禁軍遠眺宮門,瞥見的三皇女卻是盛裝打扮:

 頭戴鳳冠,身披大紅霞帔,金玉外懸,盛裝出席般駕臨於風雪中,手中一柄玉龍劍橫掃,千軍辟易,貴氣威嚴。

 血脈僨張,心跳如擂鼓……

 趙都安輕咬舌尖,強迫自己垂下視線,心中暗罵,經過了鬥陰閱美無數薰陶的自己,何至於此?

 旋即意識到,大概是原主殘存本能作祟。

 當初的小禁軍,壓根不是押寶站隊,之所以投靠三皇女,純粹是被顏值吸引,色授魂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