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年 作品

第 54 章 妄見灼灼

從江城到a國首都需要十小時的飛行時間。

晚上十點。

私人飛機裡有專門供主人休息的區域,還是套房,十分方便,裡面有張雙人床。

檀灼洗完澡換好舒適的睡袍,慢吞吞地挪到了床邊。

想起用餐時朝徊渡說的話,就很猶豫。

因為她沒什麼心情。

誰知,朝徊渡只是姿勢慵散地倚靠在床頭,見少女帶著蒸騰水汽出來,將手裡的財經雜誌放下,“關燈上床。”

檀灼聽懂了這言外之意。

只睡覺,不做別的!

不然朝徊渡才不會讓她關燈,這人惡趣味,每次都是能不關燈都不關燈的,才不會主動提醒。

像是個暗號。

生怕朝徊渡反悔一樣,檀灼關閉燈光,鑽進被窩,蓋好被子,閉上眼睛,一氣呵成。

朝徊渡長指覆在被子邊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不過很快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突然有那麼一瞬間,想要飛行時間長點。

檀灼很累,白天又是種地又是談判又是還債,還哭了一場,腦子都暈乎乎的,卻怎麼都睡不著。

黑暗中少女睜開眼睛,偏頭去看旁邊極具存在感的身影。

男人闔著雙眸,似乎已經睡著了。

檀灼伸出一根手指,試探著戳了戳:“朝總?”

“睡著了嗎?”

幾秒後,她挪過去一點,小聲地喊了聲:“哥哥。”

少女輕軟的聲線像是暗黑深淵裡飄下的一根羽毛。

下一秒,原本像是睡著了的男人忽而抬手,將她拉入懷中。

檀灼短促地驚呼了聲,

還引來機艙內的服務人員敲門。

檀灼害羞地將臉埋進朝徊渡懷裡,等人走了,才哼了聲:“幹嘛嚇我。”

呼吸中滿是熟悉的白檀香,一邊生氣,一邊在他懷裡又挪動了下,試圖找一個舒服的睡覺位置。

朝徊渡彷彿大型人偶娃娃,也沒動,任由她折騰,偏冷的音質在黑暗中平添磁性意味:“睡不著?”

檀灼情緒一下子低落了,指尖不自覺摩挲著朝徊渡鎖骨下側的鎖鏈刺青:“嗯,我睡不著。”

“半年沒見爸爸媽媽了,你說我第一句話要跟他們說什麼?”

“家裡債已經還完了,他們是不是能陪我回國?”

“其實我已經不怪他們了,這半年就當作是給我的歷練吧,以前總是依賴他們,他們應該也想放鬆放鬆。”

“聽媽媽的聲音有點怪怪的,還不讓我和爸爸通電話,爸爸不會是生病了吧,還是受傷了?”

“肯定不是。”

檀灼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爸爸媽媽好端端地等我呢。”

“對了,他們好像還不知道我們結婚的事情,不過留下婚書,就是想要我跟你結婚的意思,應該不會生氣吧?”

朝徊渡清楚,檀家父母留下婚書,應該只是為女兒尋個庇護。

沒想到一個真嫁,一個真娶。

他沒回答,掌心沿著少女纖細腰肢往上。

最後落在她心臟位置。

跳得很快。

檀灼被他這流氓動作給嚇了一跳,強忍著才沒有叫出聲,免得再被人聽到。

朝徊渡很快卻將放在少女心口的手換到了她的後背,“原來是緊張了。

檀灼一緊張就話多。

檀灼聽到這話,像是被戳破的小氣球,唉聲嘆氣:“很緊張。”

“根本睡不著。”

“要不你哄我睡覺吧,講故事或者唱催眠曲都行,哥哥~”

少女拉長了語調撒嬌。

朝徊渡見她還貼在自己鎖骨下方的指尖,沒回這話,反而問:“喜歡這上面的經文嗎?”

檀灼沒有防備:“喜歡啊。”

“又神秘又古老。”

她最喜歡了。

“但是,你不要……”岔開話題。

然而沒等檀灼說完,朝徊渡已經握住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冷潤的聲線清晰,“睡吧,我念上面的經文哄你。”

檀灼:“……”

“誰家哄老婆睡覺唸經呀?”

“我家。”

“閉眼。”

朝徊渡坐起身重新靠在床頭,讓檀灼枕在他的腿上,乾淨修長的指尖慢慢沿著少女柔順的長髮劃過,一下一下。

原本檀灼是不想聽的,奈何對方聲音太蠱惑又迷人,從唇間溢出的經文平靜而從容,像是被清泉洗過無數遍。

不知道聽了多久,起初檀灼還有心思提問:“這是你鎖骨的經文嗎?”

“這是胸肌上?”

“這是後背?”

“腹肌?”

“腰胯?”

少女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近於無,艙內只徒留男人徐徐聲線。

即便檀灼睡著了,朝徊渡依舊將經文唸完,指尖搭在少女精緻的眉心。

願她今夜有個好夢。

因為,抵達a國首都後。

迎接檀灼的並不是想象中,爸爸和媽媽的擁抱,而是一座位於異國他鄉的墓地。

望著墓碑上爸爸含笑的面容,檀灼幾乎站立不穩,她昨晚在飛機上想了很多次見面的畫面,即便臨睡前還在想,最難以接受的便是爸爸受傷或者生病。

但是從未想過,她再也沒有爸爸了。

她怔怔地看向身旁憔悴又瘦了一圈的周南棠,潮溼的眼睫輕顫著,“媽媽,這是你跟爸爸一起給我準備的惡作劇吧?”

“我現在把家裡的債已經全部還上了,也準備開一家古董店,讓家裡那些古董重見天日,完成爺爺和爸爸的心願。”

“我上當了,媽媽你讓爸爸出來好不好。”

“你們還當我是小孩子。”

“家裡快破產了不跟我說,破產出國也不跟我說,我知道你們愛我,所以我才能忍著不去恨你們,猜測你們不告訴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任性了二十年,家裡出事了,我願意體諒你們,但是……”

檀灼說到後面,哽咽到說不出話,“但是現在爸爸出事,你們……”

周南棠抱住女兒一同跪坐在墓碑前,替她擦著眼淚,眼神溫柔:“灼灼,你聽媽媽說,你爸爸早就生病了,來國外,也是看這裡醫學發達,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沒有也聽天由命,最後一段時光瀟灑離開,而不是在親人悲慼中離開。”

“你爸爸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他嚮往自由,熱愛自由,早就想環球旅遊或者退休找一個小鎮養老,卻為了檀家不得不守在江城。”

“他還特別愛美,你這點隨了他,所以想要在你心裡、腦海裡留下關於爸爸的記憶,永遠是英俊帥氣的英雄,而不是坐在輪椅上臉色枯黃的病人。”

說到這裡,母女兩個已經泣不成聲。

緩了好久,周南棠才說:“你爸爸有給你留下話,我們回去看看好不好?”

不遠處。

朝徊渡站在這座小鎮盡頭。

山清水秀,綠草如茵,除了那座落在小山丘上的墳墓之外,不遠處還有一棟精緻的雙層小別墅。

他聽著崔秘書講述這段時間檀家父母的事情。

來之前,朝徊渡只是簡單知道一些,沒有今天這麼具體。

崔秘書:“太太的父親是腎衰竭末期,做腎臟移植手術失敗。”

“醫生醫院都是最頂尖的,只是病得太嚴重。”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住在這裡,原本不打算做換腎手術,畢竟失敗幾率很高。後來不知為何改變主意。”

一小時後,別墅客廳內。

這裡被打理的很好,除了女主人居住的痕跡外,也有男主人的,即便已經不在,也沒有像國內大部分家庭一樣,一旦家人離世,就會把他們的衣物全部燒掉,把生活痕跡清除。

甚至門口木質的落地衣架上,還掛在件短款的男性外套。

靠角落旁還有架銀色輪椅。

檀灼進門便感受到了爸爸媽媽熟悉的氣息,彷彿能看到他們在壁爐旁邊看書閒聊,肯定會提到遠在國內的她,擔心她過得好不好。

無論什麼病晚期,容貌都不會好看,檀灼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

然而在周南棠打開放映屏幕時,她還是一下子怔愣住了。

周南棠不想再看這個視頻,打開後,便悄悄把空間留給檀灼和朝徊渡。

檀灼看著屏幕裡出現枯瘦如柴的中年男人,坐在她此時正坐的這個波西米亞風的沙發上,朝著屏幕露出熟悉的笑容:“爸爸這個樣子肯定嚇到我的寶貝女兒了吧,本我化妝更醜,算了,可能是爸爸英俊了太多年,神仙都嫉妒我,才會把爸爸現在變得這麼醜。”

檀灼緊緊攥著旁邊朝徊渡的指尖,原本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了。

愛美的笨蛋爸爸。

都這樣了,還要化妝。

屏幕上的男人即便面色已經枯黃,身材更是瘦到變形,然而一笑時,面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希望看這個錄像時,我的寶貝女兒沒有哭得很慘,因為爸爸沒辦法給你擦眼淚,但爸爸會看著你,所以,允許你哭五分鐘,算了,還是五秒鐘吧,五、四、三、二、一,好,擦擦眼淚,最後一次聽爸爸的話。”

朝徊渡給她擦乾淨臉蛋上的眼淚。

不過很快又潮溼了。

檀灼想:她最後一次叛逆,最後一次不聽爸爸的話。

“當初你剛出生像是瓷娃娃一樣,白白嫩嫩的,跟別人家的紅皮小猴子完全不一樣,一看就是漂亮小公主,所以爸爸給你取名叫灼灼,永遠做最燦爛最明媚的小公主,任何苦難與淚水都不該出現在我的寶貝女兒身上,可惜,爸爸好像要食言了……”

“……”

檀鏡言說了很多很多,很放心不下唯一的寶貝女兒,中途短暫地休息了下,又繼續錄製,足足兩個小時的錄像,像是開解,免得她突然發現自己不在了,而陷入另一個死衚衕。

又像是要把後半輩子沒有對女兒說完的話,全部說完。

最後還提到了朝徊渡:“爸爸也刷到了國內的熱搜,你爺爺眼光向來比爸爸好,顧教授養出來的外孫,也歪不到哪裡去,夫妻之間,是一輩子的緣分,尤其你們兩個……還有前緣。”

“朝家的小子,你應該也在看視頻吧,請你照顧好我的寶貝女兒,對她好一輩子,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哈哈哈。”

檀鏡言說著說著,突然被自己逗笑了似的,“爸爸走的早,如果真能當鬼的話,還能等你媽媽三四十年,不過呢,我肯定不會去嚇唬我的寶貝女兒,但是你小子就不確定了。”

旁邊周南棠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不許胡說八道。”

“什麼鬼不鬼的,你好好的呢。”

檀鏡言握住周南棠的手,而後看向鏡頭,“灼灼,爸爸雖然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和你說,但想想還是算了,檀家不需要你肩負,反正已經被我搞垮了,你沒有任何壓力,那些古董能護住就護,護不住就全捐了,至於你爺爺的願望完不成就拉倒,大不了爸爸先去給他請罪。”

“我只希望我的寶貝女兒平安健康、一生無憂、永遠是明媚燦爛的小公主。”

下一秒他似乎在看之前錄像回放,忍不住捂臉:“我好醜,不是灼灼最英俊的爸爸了。”

視頻斷在這裡。

檀灼張了張唇,想說什麼,但是最後,沙啞著嗓音說了句:“我爸爸一點都不醜。”

朝徊渡用乾淨指腹輕觸她的臉頰:“嗯,你爸爸當年被國際雜誌評為全球最具男性魅力的企業家之一。”

檀灼還以為朝徊渡在哄她。

誰知他還真起身從旁邊的雜誌架子拿出來一份。

檀灼哭著哭著就笑了,像是她爸爸會做出來的事情,十幾年前的雜誌還保存,還放在家裡最明顯的地方。

自戀。

原本昨天就很累,坐了長達十小時的飛機,奔波而來遭遇打擊,檀灼又看了一遍視頻,將家裡所有爸爸提到過的地方全部參觀了一遍,比如爸爸種下的一顆仙人掌球,讓她帶回去擺放在工作桌上,說是可以淨化空氣。

檀灼托腮看著桌子上的仙人掌。

不知不覺趴在桌面上睡著了,差點被刺扎到。

幸而一直關注她的朝徊渡,及時把仙人掌花盆推開。

又將檀灼抱起。

小木屋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是夫妻兩個為檀灼準備的。

他們名下所有房產,都有為女兒準備的房間。

從主臥出來的周南棠看到檀灼睡著了,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每個動作都代表對女兒習慣性地疼愛。

朝徊渡神色沉斂:“謝謝。”

周南棠遲疑幾秒,不知道該稱呼朝徊渡什麼:“有空聊聊嗎?”

“或許你們先休息會兒,明天也行。”

朝徊渡紳士頜首,同樣放輕了聲音:“您稍等。”

而後抱著檀灼,穩穩地回了房間。

周南棠看著他們的背影,難得地露出個笑。

指尖輕撫著那架輪椅,不知跟誰說話,“你可以稍微放心點了。”

這位女婿,好像還行。

今天,他自始至終沒有半點不耐煩,甚至一直在哄檀灼。

更重要的是,檀灼在他身邊睡著了。

這是極強的信任度。

等朝徊渡再次出來時,已經換掉被檀灼捏皺的襯衣,另外換了身矜貴工整的白色襯衣,年輕男人本就眉目俊美,在暗淡環境裡,反而更優雅從容。

周南棠煮了一壺清茶,“這是灼灼爸爸愛喝的。”

其實她早就接受丈夫會離開,雖然傷心,但此前無數次答應他,要勇敢的生活下去,給女兒做個榜樣。

朝徊渡接過淡抿了口,“您與岳父離開江城,飛到人生地不熟的國外,除了治病外,還有別的原因吧。”

見他這麼自然地稱呼灼灼父親為岳父,周南棠還真愣了下。

沒必要瞞著他,畢竟朝徊渡想知道的事情,即便不說,他也能查到。

隨即嘆了聲:“確實有,你應該知道,檀家祖祖輩輩傳下來不少古董,是相當大一筆財富,檀家破產後,被太多人覬覦,只有我們出國,讓覬覦者以為古董被我們一同帶到國外,灼灼才能安全。”

為了讓覬覦者放下戒心,檀灼父母才選擇暫時沒有還債,先出國治病,回去後再連本帶利地還回去。

這也是自從檀家破產,檀灼雖然被各路富二代追求,煩不勝煩,卻沒有遇到什麼致命危險的原因。

直到那些人在國外調查完檀家夫妻,反應過來也遲了。

因為檀灼嫁給朝徊渡,有了新靠山,他們更不敢再輕舉妄動。

周南棠很真誠地看向朝徊渡:“還要感謝你。”

“把灼灼的保護的很好。”

經歷那麼大的事情,依舊跟以前一樣,這就足夠了。

朝徊渡發現,檀灼和岳母長得不像,反而和岳父更像。

性格亦是。

靜默良久。

朝徊渡平靜開口,“她是我的妻子。”

*

檀灼在小木屋裡住了半個月,看了無數遍視頻,終於接受爸爸已經離開。

這段時間,朝徊渡一直陪在她身邊。

工作都是遠程的。

檀灼想將爸爸的墳墓遷回江城,然而媽媽卻說:“檀家對他而言更像是束縛,他生性愛自由,想留在這裡,看天高水闊,雲捲雲舒。”

她剛準備問:“那你……”呢。

還沒說完,外面便傳來汽車的聲音。

是肯恩醫生他們來了。

之前檀灼和肯恩醫生約了在國內,後來同在歐洲,倒是更方便一些。

進行第一次催眠時,檀灼依舊忍不住攥著朝徊渡的手,呼吸間充滿熟悉的白檀香後,才逐漸進入狀態。

然而肯恩醫生,表情卻有些凝重。

這半個月裡,這是第五次催眠治療。

然而這次,肯恩經過具體研究發現檀灼太依賴朝徊渡身上的香,前期或許是好事,但到了後期,並非好事。

甚至極有可能讓檀灼沉浸在白檀香的記憶裡,導致六歲前的記憶混亂。

意思就是,如果不進行戒斷,即便通過催眠恢復記憶,她的記憶也有可能是經過大腦自動篡改的虛假記憶。

若恢復的是虛假記憶,會像定時炸彈,不知何時爆炸,檀灼的記憶屆時全部亂掉也有可能。

“這麼嚴重?”

周南棠最先反應過,她不恢復記憶也沒關係,不影響生活的。”

總比記憶混亂了好。

反倒是最嬌氣的檀灼這時最冷靜:“媽媽,我想恢復記憶。”

對於大部分人而言,六歲之前的記憶罷了,小孩子記性差,又不影響生活。

但對檀灼而言,她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六歲的記憶很重要。

檀灼仰頭看向朝徊渡。

更何況,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對朝徊渡的感情,戒斷了白檀香後,會不會依舊這麼執拗,執拗到非他不可。

在沒有外物影響下。

其實她要感謝肯恩醫生為她做了這個決定。

讓她下定決心。

對視間,朝徊渡已經知道檀灼的選擇。

他想說,我不同意。

但他永遠拒絕不了檀灼。

朝徊渡閉了閉眼睛,素來平靜的情緒終究還是泛起波瀾:“我們會分開,或許一年,或許三年,或許十年,或許十五年,在你恢復記憶之前,都不能見。”

如果開始戒斷,就不能後悔。

檀灼踮腳捂住他的唇,一雙桃花眸瀲灩清透,她現在再也不怕直視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噓,別烏鴉嘴。”

“或許是一個月、三個月、十五個月呢,我就恢復了呢。”

旁邊肯恩醫生想開口,還是忍住了。

一行人悄無聲息的離開,將空間交給註定要分別的小夫妻。-

朝徊渡確定回國那天晚上,檀灼想要和他做、愛,卻見對方穿著嚴絲合縫的家居服,一臉清心寡慾。

襯得坐在男人窄勁腰腹上的她像是逼良為娼的強盜。

昏暗壁燈下。

檀灼一臉苦惱道:“哥哥,你都不硬了,是不行了嗎?需不需要打120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