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 作品

第59章 舊情人

 那陳晉聽得雲喬微弱的聲音,下意識還是抬首看了過去。

 嬤嬤並未意識到不對勁,似是突然想起什麼死的,一拍腦門道:“哎呦,我記得,陳晉,你也是揚州人,倒是巧了,咱們這位奶奶,也是揚州人。”

 雲喬聽了並未放在身上,只是隔著帷帽淡淡掃了眼陳晉。

 可陳晉聞言瞳孔卻猛地一縮,他抱著劍鞘的手力道極大,望著雲喬帷帽時的那雙眼睛裡的情緒,無聲又洶湧。

 揚州……是她嗎?

 可是她,不是早嫁了揚州知府的公子,富貴榮華的做著高門宅院的少奶奶嗎?

 怎麼會被太子殿下帶進京城?

 依著她的性子,又怎麼會這樣不明白的做了太子殿下的外室。

 陳晉從東宮被調這位被主子送來的女人並不知曉主子真實身份,提醒他不要多嘴。

 他依他的資歷不該輪到去給主子一個不明不白的女人做看家護院。

 可陳晉是個沉如槁木的性子,對一切事情都不甚在意,也並不覺得來做看家護院和在東宮裡領著任務刀口舔血有什麼不同。

 可他著實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好些年不曾見過的故人。

 他對她最後的印象,是她懷孕之時。

 那時他回到揚州城,見了重病的母親最後一面,也曾偷偷翻進沈家,遠遠瞧過她一眼。

 她懷了身孕,溫婉嫻靜。

 她的丈夫沈硯為著有孕的她,處理了她兄長欠的賭債。

 陳晉想,她日子應當過得很好。

 他也不該念念不忘於那段少年時的魂牽夢縈。

 於是安葬母親後,便回了京城,再沒打聽過揚州的消息。

 甚至刻意在蕭璟南下時,尋了由頭避開。

 江南私鹽案尚未傳到京城,陳晉自然不知曉沈家出事。

 也理所當然的以為,他少年時喜歡的那個姑娘,還好端端的在揚州知府這樣的高門大院裡,做著富貴榮華,衣食無憂的少奶奶。

 直到突然,在自己主子金屋藏嬌的外宅門口,聽到那個熟悉又遙遠的聲音。

 秋日微冷的風吹在身上,涼意陣陣。

 陳晉期盼著那冷風能吹落眼前女子的帷帽,讓他瞧見帷帽之下的真容,確定是不是當年的她。

 可是偏偏秋風不如人意,吹得她帷帽邊沿不住的搖了又搖晃了又晃,卻始終沒讓他有機會瞧見她的面容。

 陳晉出神太久,那嬤嬤皺了皺眉,稍有些意識到不對,蹙眉又喚了聲他名字。

 他才驟然回神,及時遮掩了自己方才的失態。

 低首應道:“是,我長在揚州,可後來少時離家經年未歸,早忘了揚州的模樣,已然算不得是揚州人了。”

 雲喬有些冷,掩唇又咳了幾聲,嬤嬤意識到雲喬身子經不得寒,反應過來後,沒再與人寒暄多言,忙就扶著雲喬進了宅子的門。

 那幾個奴才被訓斥過後,尚算老實,雲喬扶著嬤嬤的手踏進內宅,往裡頭走去。

 奴才們在前頭引路,將雲喬往臥房的方向帶去。

 陳晉則抱劍緊隨在雲喬身後不遠處。

 雲喬的腳踝處有舊傷,走的很慢,當初她想著去給蕭璟送平安符,夜半翻下院牆,歪了腳。

 後來那段時日,許多事接二連三的折磨她,雲喬也沒有什麼精力休養,又被蕭璟送來了京城,一路舟車勞頓,到如今這傷,已是拖了許久。

 她步履緩慢,一高一低,似是跛腳一般。

 雲喬習慣了掩藏做戲,一直忍著腳踝處的傷,不讓人瞧出來。

 引路的奴才和嬤嬤都沒察覺到。

 可陳晉是習武之人,在她身後是瞧著她的目光,又分外灼灼,自然是輕易就瞧出了她的異樣。

 那引路的奴才許是著急,越走越快。

 雲喬跟前艱難,腿兒已經有幾分打晃。

 陳晉意識到不對,想出言提點奴才慢些。

 還未來得及開口,雲喬便被一處石階上的雜石歪了腳。

 她本就有舊傷未愈,這一歪後鑽心的疼,站立不住就要倒向一旁的荷花池裡。

 嬤嬤意識到去拉人,卻反應不及。

 陳晉及時橫劍上前,拿那劍鞘,攔在雲喬身前,將人護住,扯了回來,沒讓人摔進池塘裡。

 嬤嬤心有餘悸的撫著心口,雲喬手落在陳晉劍鞘上,緊緊握住。

 帷帽從她頭上掉下,砸緊池塘的秋水裡,濺起漣漪。

 雲喬嚇得也白了臉,攥著那劍鞘,抬眸看向陳晉,點頭道了句:“多謝。”

 她話音輕緩,臉色泛白,菱花般的唇緊咬著。

 陳晉只瞧一眼,便立刻低下首來,猛然閉了閉眸。

 果然……果然是她。

 短短一瞬,陳晉心口情緒幾經翻湧,最終還是握著長劍的劍柄,沉聲道:“屬下分內之事,夫人沒事就好,不必言謝。”

 嬤嬤反應過來,忙扶著雲喬瞧她可否受傷,雲喬適時鬆開了握著陳晉劍鞘的手,溫溫柔柔的衝著嬤嬤搖頭。

 “未曾傷著,無甚大礙。”

 她話落,扶著嬤嬤繼續往前走,忍耐著腳踝處鑽心的疼,咬著唇瓣,將那菱花般嬌嫩的唇咬得泛白烏青,也沒說上一句疼。

 一旁的陳晉眼力卻卻極佳,又是多年習武的人,自然看得出雲喬眼下,已經疼得要命,無非是咬牙硬抗。

 他低首抱著長劍,指腹無聲撫過方才她指尖攥握過的地方。

 無聲低嘆,心底思緒說不清的複雜。

 她還是少時的性子,倔強得讓人心驚又愛憐。

 她也果然,半點沒想起他。

 也是,當年巷子裡富商人家精心嬌養的女娘,怎麼會記得,在她家做長工的貧賤少年。

 若是雲喬那位小丫鬟在,或許倒能認出陳晉來。

 雲喬婚後日子不順,那小丫鬟每每恨上沈硯,偶爾就會提一句當年雲喬鄰居的那位被寡母撫養長大,曾在雲喬家的鋪面做過長工的少年。

 陳晉這個名字,雲喬會覺得耳熟,也是因為小丫鬟曾同她提過,當年那位被寡母撫養長大的貧賤少年郎,曾向雲喬提過親,被雲家兄長嫌棄家貧,後來從戎參軍,在京城謀了職位。

 只是雲喬記性不好,也從未將小丫鬟偶爾提到的這個鄰家少年放在心上。

 在她的記憶裡,最後一次見到陳晉,是十四五歲,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忘記了當年的人和事。

 自然不曾認出陳晉,不曾記得陳晉。

 可陳晉,卻一直沒有忘記過她。

 雲喬十三歲從西北邊塞回到江南的揚州城,被父母嫌棄野性難馴,責怪她被祖父母養壞了性子,白瞎了一張國色天香的絕美臉蛋。

 為了馴服她,為了讓她聽話。

 雲家的家法不知動過多少次,雲喬少時也不知跪了多少次祠堂,抄了多少遍女戒。

 她少時便愛掉眼淚,卻從不認錯,被打斷了骨頭,在祠堂裡罰跪,一個勁的掉眼淚,就是說不出半句自己錯了。

 或許,也是她從未覺得,自己有錯。

 雲喬野性難馴,她的父母又對她傾注莫大的希望。

 十三歲到十五歲的那兩年裡,雲喬不知受了家裡多少折磨。

 她無數次的想要掙脫,最終卻被生生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裡,學會了女則女戒,學會了溫婉柔順,扔了馬鞭換上長裙,舉止溫婉賢淑,成了父母口中,最得意的女兒,如了他們的願高嫁。

 那幾年,陳晉在雲家幫忙做事,好些次,撞見過她被罰,也好些次瞧見過她掉眼淚。

 他見過她的倔強,知曉她骨子裡是什麼樣的性子,曾悄悄把她那個被雲夫人扔了的馬鞭撿回自己家去。

 後來雲老爺離世,雲家沒落。

 陳晉是知道雲喬兄長好賭成性的,也是知曉雲喬那兄長和母親就是將雲喬看做能賺錢的物

件。

 他怕他們為了還賭債,真會把雲喬賣去骯髒地方,於是舔著臉上面求親。

 雲家拒絕了他,在他意料之中。

 好在,雲喬後來嫁人了。

 嫁給了知府的公子。

 他知道那位公子浪蕩,可他想著,總歸是高門貴夫人,她會衣食無憂,會有人相護。

 何況,他一直知道她是精心養出的美玉,合該被人拿金銀嬌養,萬不能落入貧賤之家一生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