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皆入夢 作品
第 145 章 連山城
年幼的薛夢桃呆呆地看著爹孃離開的方向，默默地想：這就是她的命嗎？
進薛家第一天，她和其他女孩們一起被分配到一個小院中，吃了一頓飽飯，為首的女子說了跟先前那人差不多的話，保證她們乖乖聽話就有飯吃。
“在這裡當下人總比你們被賣到暗門子裡好命，以後只要你們乖乖聽話，少不得吃香喝辣。”
薛夢桃惴惴不安，聽到旁邊的女孩說：“這裡真的比家裡好，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吃過飯的她們又被帶去洗澡，換上統一的衣服，這裡面許多人已經忘了先前的不安，露出開心的笑容。
薛夢桃像一個遲鈍的木頭，直到晚上，躺在床上，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呼吸，看著陌生的房頂，她終於忍不住默默哭起來。
之後幾年，她和這些女孩一起，在薛家的後院做丫鬟，第一天的吃飽穿暖就像一個謊言，之後每一個清晨，她們起得最早，灑掃擦洗，睡得最晚，有生病的小姑娘熬不住便被拖走，再也沒有回來。
薛夢桃沉默又安靜，像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活在這個世界的角落中，怯懦又恐懼。
直到有一天，她在院中做活，天上有一道光飛過，嚇得她縮在地上。帶她的大丫鬟哈哈大笑，鄙夷地說：“連這點出息都沒有，果然是鄉下來的丫頭。”
薛夢桃默默起來，囁喏著問：“梅花姐，方才那是什麼，是神仙顯靈了嗎？”
誰知聽到她的問題，大丫鬟笑得樂不可支，戳著她的腦袋說：“你也就這點本事，所有能耐都長在臉上了吧，我告訴你，那不是神仙顯靈，是咱們家大少爺顯靈！”
“神仙，咱們大少爺將來就是神仙！你知不知修士？他們將來都是要做神仙的！咱們薛家，有的是這樣的人！”
薛夢桃默默捂著被戳痛的地方，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可以修煉成仙。
成為神仙。
“但是怎麼可能跟我們有關係呢……”
“是啊是啊，我們都是最低級的丫鬟，什麼也做不成。”
“這就是我們的命，我們肯定是上輩子做錯了事情，這輩子有這種命。唉，不說了，先睡了，明天還要去花園除草。”
薛夢桃聽著同屋的小丫鬟們的話，默默閉上眼睛。
是啊，那種事，怎麼可能跟她有關，她只是一個小丫鬟。
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過去，偶爾能看到天上有光芒飛過，每次薛夢桃仰頭看，心中卻什麼都沒有想，被大丫鬟打罵過幾次，看也不敢看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瞧著十分威嚴的中年女子帶著兩個女人而來，她們身上穿著看起來很柔滑的衣服，頭上竟然戴著朱釵，薛夢桃只瞧了一眼就連忙低下頭去。
大丫鬟將她們所有小丫鬟叫出來，齊齊排在院子裡，薛夢桃被大丫鬟塞在角落裡，茫然地盯著地板，心中依然沒有任何想法，她依然是一塊木頭，沉默又安靜。
臺階上威嚴的女子走了兩圈，叫她們抬起頭來，看著這些小丫鬟一個個縮著腦袋的樣子，怒不可遏道：“真是一個比一個看著令人厭煩，沒有一個看起來上得了檯面，果然都是做下人的賤命！”
薛夢桃只抬了一下頭，瞬間就像她口中所說的那般和其他小丫頭一起低頭瑟縮起來。
帶她們的大丫鬟討好地湊上前去，諂媚道：“錢姨娘，您看我怎麼樣？我平日最麻利，又懂事，絕對聽您的話！”
“呵！”錢姨娘一把推開她，冷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日子混久了，當我看不出來你平日做過什麼事，不過是仗著年齡大在這些賤命中作威作福罷了！大少爺多金貴的人，能讓你近身？”
見她氣得不輕，旁邊兩個女人連忙安慰她。
薛夢桃悄悄抬頭看了一眼被推下臺階痛哭流涕的大丫鬟，不經意和臺階上一個女子對上目光，她頓時驚恐地低下頭，緊緊縮著頭，生怕她們將她也如大丫鬟那般從臺階上推下來。
“咦？姨娘稍等。”臺階上女子道。
薛夢桃聽到腳步聲慢慢走過來，停在她身邊，那一刻薛夢桃的驚慌到達頂峰，心臟幾乎從嘴裡吐出來，眼淚不受控制落下來。
那個女人將她的臉抬起來，左右看了看，皺著眉頭說：“膽子跟老鼠似的，不過也行，諒你這樣的人，以後也不敢生是非，不像其他人……”
薛夢桃不知她們要她做什麼，顫抖著被那女人拉著往前走，她回頭時，看到身後一雙雙麻木的眼睛悄悄看她，臺階下，大丫鬟用又嫉妒又嫉恨的眼睛瞪著她。
小院的門慢慢關閉，那是薛夢桃最後一次踏入那個院子。
她被兩個丫鬟帶到一個偌大的，主子的院子。
這是薛夢桃從未踏足過的世界，她像最初被賣進薛家那般，被餵了一頓好飯，洗得乾乾淨淨換上一身新的衣服。
“從此以後你就是大少爺院中的丫鬟了，我告訴你，以後你要好好做事，不要想不該想的事情，做好你的事情。”將她拉到這裡的女人嚴厲地說，“大少爺院中多少人擠破頭都想進來，你頂替的那個人藉著大少爺的名頭在外面囂張，被人推到湖裡淹死了，你要是不想落得跟她同樣的下場，就記準你的位置！”
薛夢桃頭垂得低低的，一句話不敢講，只知道點頭。
“嗤，看你這德行，估計也沒有其他膽子。”那個女人看她如此似乎十分好笑，兀自笑個不停，然後說，“你以後跟著我，我教你做事。”
薛夢桃又點頭。
“嘶，你啞巴了，還不謝我？”
薛夢桃小聲道謝。
帶她的女子名叫薛秋月，雖然嘴巴嚴厲但沒有如先前小院中的丫鬟那般剋扣她，每頓飯都給她吃，教她繡花描圖做繡活。
也是在這個院子，她才知道做丫鬟也有月例，生病的時候能給自己買藥，若是攢多了，也能給自己買釵戴。
薛夢桃平時只在院中做活，做完了就去找薛秋月，給她做事。
冬去春來，薛夢桃在廊下跟薛秋月納鞋，薛秋月忽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吳丫頭，你怎麼從來不問我事情。”
彼時姓吳，沒有名字被叫作吳丫頭的薛夢桃茫然地看她。
“你這個蠢東西，你怎麼從來不問我這些東西做給誰？”薛秋月拿起手裡的東西對她道。
薛夢桃小聲說：“給大少爺做的。”
在小院裡，她偶爾能見到大少爺，見他穿著藍色的看起來閃閃發光的衣服，從一把閃閃發光的劍上躍下，第一次見時，薛夢桃發現大丫鬟沒有騙她，能在天上飛，不是神仙還能是誰？
“你竟然還知道，你怎麼不問我大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薛秋月繼續道。
薛夢桃說：“大少爺是神仙。”
薛秋月愣了下，哈哈大笑。
“吳丫頭，你真是傻，傻的有點可愛了，咱們大少爺距離成仙還很遠呢。”她繡著花樣，給薛夢桃講修仙界，講那些會發光的寶物。
“咱們大少爺小時候就被檢測出極品雷靈根，是連山派最厲害的人物，我估摸著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物，老爺他最重視大少爺了，薛家誰都越不過去，他將來一定能飛昇成仙！”
“飛昇成神仙啊，真好……我們就不行了，我們生來就是賤命一條，就是給大少爺當牛做馬的，要是將來大少爺成了神仙，還能在心裡記著我，說不定將來轉世，讓我做個有靈根的人。”
薛家她知道，連山派又是什麼……靈根，極品雷靈根。
薛夢桃滿頭霧水，忽然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她無數次在天空中看到的光芒“咻”地落下，一個面容英俊氣質不凡的少年從劍上跳下來。
“秋月，我可聽到你偷偷議論我。”
薛秋月捂著臉，羞澀道：“少爺，我可不敢說你壞話，只不過跟李妹妹說你有多了不起呢！”
那少年忽而轉頭望來，薛夢桃的目光從他身後閃閃發光的劍身上移開，連忙低下頭，瑟縮地一句“少爺好”都叫不出來。
“這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薛不凡問。
“她呀，是姨娘新挑的小丫頭，還是個小孩子，在院裡做灑掃活計。”
薛不凡好奇地看著這個低著頭的小女孩，問：“你你姓吳，叫吳什麼？”
薛秋月噗嗤一笑，道：“就叫吳丫頭啊！”
薛不凡震驚，皺了皺眉，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他道：“既然來了我的院子，便由我做主，給你取個新名字吧。”
“我前不久突破築基，這陣子睡覺常常在夢中夢到桃花，昨夜也是，你以後便改名叫薛夢桃吧。”薛不凡道。
“太好了，李——夢桃，夢桃，真好聽，你是春天的桃花，我是秋天的月亮，我的名字也是少爺取的呢，夢桃，還不謝謝少爺？”薛秋月激動地說。
薛夢桃低著頭，小聲道謝。
她的名字就這般定下來，後來又過幾年，院中年紀大的姐姐們先後嫁人離開，她不知不覺做了少爺身邊的大丫鬟，膽子也比以前大了許多，料理事情細緻又周密，常常得到少爺的誇讚，每當這時，薛夢桃心中十分歡喜，只想做更多事情。
不過少爺總是很忙，要去秘境歷練，要去靜室修煉，而薛夢桃要管理院中大大小小的瑣事，和修仙的事情沒有一點關係，有時候薛不凡跟她說話，笑著問她要不要修煉，學會除塵訣灑掃就沒有那般麻煩。
“不過就算你學會了，也輪不到你做那些粗活。”薛不凡說。
他說著，還真給薛夢桃一本引氣入體的修煉秘籍，就如往昔賞她銀子那般隨意。
因為是薛不凡的賞賜，薛夢桃沒有拒絕，也沒有翻開那本書，像她這種人，怎麼可能想著修煉將來做神仙呢？後來她聽小院中的人吵嚷，說是半年後連山派要舉行十年一次的靈根測試，就算她們這種下人也能測試。
“聽說修煉能增加壽命，要是真測出靈根，就算做不了神仙，像門派中的長老那樣築基也能多一兩百年的壽命呢！”
壽命。
薛夢桃想到她短暫時光中離去的人，第一次有些惶恐，她翻出那本書冊，卻發現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惶恐地給後院教小姐的女夫子塞了銀子，就這樣一邊認字一邊磕磕絆絆研讀修煉秘籍，學習那些穴位。
就在測靈的前一天深夜，她悄悄躲在房間中，第一次嘗試引氣入體。
然後成功。
薛夢桃被驚喜擊中，恍然間以為自己在做夢，她一夜未睡，忐忑又激動地等到第二天，戰戰兢兢和那些激動的下人們一起去前院，等著那些金貴的小主子們先測試，然後是她們。
擺在臺子上的測靈石有時發光有時不發光，發光時，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而周圍的人會爆發驚呼聲，不發光時，測試者面色灰敗的下臺。
那些因她是大少爺身邊的大丫鬟表面恭維她實際對她十分鄙夷的小主子或開心或傷心地從她面前經過，一眼看到她。
“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人，竟然敢來這種地方。”
“就是，若不是我兩年前引氣入體成功知道自己有靈根，才不敢跑來丟人呢，畢竟就算引氣成功，也不代表靈根厲害，這世間有靈根的多了去了，但是能築基的寥寥無幾。”
“怕不是平時太得意，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也不怕給大哥丟人！”
薛夢桃面紅耳赤，怯懦地低下頭，絞著手。
“廢物終究是廢物，賤命就是賤命，這是命中註定的，誰都改變不了……”
譏笑中，薛夢桃下意識退後，慌不擇路地向後跑去。
身後的嘲笑聲沒有停止，如潮水般一下一下湧來，如影隨形。
但是，但是……
“你總不能當一輩子丫鬟。”
朦朧中，有人溫柔地對她說。
薛夢桃慢慢停下腳步，茫然地看向前方。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
她緩緩抬起手，看著她粗糙的手掌。
這是一雙伺候人多年的手掌，拿過掃把，端過盆盂，持過針線，卻從持過槍，握過劍……
薛夢桃突然抬頭看向前方。
她前面，彷彿一片寧靜又死寂的海洋，若是再往前走，海水會溫柔地將她吞沒，她會被這片安寧包裹，又無法逃脫。
“我不想……不要這樣。”薛夢桃喃喃地說。
她，大丫鬟，薛秋月，那些曾經見過又離開的，好的壞的面孔，都是芸芸眾生中的渺小的一粒塵埃，她們之間，本來沒有不同。
“要是一直走，我與她們，沒有不同。”薛夢桃喃喃地說，忽然恐懼地退後一步，從纏著她腳踝的海水中退出。
嘲笑聲仍在繼續，那些說著“她賤命一條”“不過是個丫鬟”“還做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美夢”的嘲笑忽然清晰，薛夢桃轉頭，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掛著譏諷的表情，那是她在薛家二十年，看得最多的表情。
之前為何會喜歡薛不凡，不過是在那黑暗的二十年中，有一個人勉強將她當人看罷了。
但是，但是。
薛夢桃微微一笑，低頭看向她的手。
也許它可以握一握長劍。
她向前走去。
那些表情譏諷的人笑容忽然僵住，震驚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來，越走越近。
“你想做什麼？”
“走開！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給我滾開！”
“下人永遠都是下人！野草永遠都是野草！”
薛夢桃沉穩地向測靈石前進，她的腳步越來越堅定，面容舒展，身量慢慢拔高，長成二十歲的薛夢桃。
“抱歉，我總該為自己打算，而你們……”
便去接受你們的命運吧。
她輕輕笑起來，在那些驚恐又憤怒，嫉恨又恐懼的眼神中握住測靈石，刺眼的光芒亮起，薛夢桃閉著眼睛說：“要是早點遇到師父就好了。”
真的愛護她，教育她，指引她，教她做人，教她成長，不管何時護在她身前的那個人。
如果早點遇到就好了。
不過只要遇到，便是正好。
“轟隆！”
天空雷雲沉降，等待渡劫之人。
薛夢桃眼角劃過一滴淚，笑著睜開眼睛，轉頭看向身側，看向和她一起擠在狹小床上的女人。
思儀起身，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淚珠，笑道：“走吧。”
穿法衣，佩法器，天空被雷雲籠罩，薛夢桃和思儀並肩而望。
“好徒兒，讓我親眼看你破丹成嬰。”思儀溫柔撫摸過薛夢桃的臉頰。
薛夢桃抓住思儀的手，緊緊握了下，明亮的雙眸望著思儀，聲音堅定柔和：“師父，我行的。”
她燦爛一笑，道：“待我回來再做一桌好菜，和師父飲酒慶祝。”
“我去了！”
她退後一步，向思儀行禮，久久後起身，抽出雙劍，向天雷深處走去。
大夢一場，往昔如煙，她會長成和師父一樣可靠的人，未來不管發生何事，護在她身前。
只要師父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能動搖她的事情，而師父會一直在，薛夢桃堅信。
思儀溫柔地望著她的背影，笑容明媚。
真好啊。
這般美事，值得痛飲美酒，不醉不休。
到時她定要提杯兩盞。
敬故事的開始。
也敬未來的繼續。
【作者有話說】
其實還有兩章或者三章03和鳳訣的現代番外，但是明天要上完結榜，先完結，後面以福利番外給大家看吧！如果能給個五分評價的話，真是太感謝啦！
呱唧呱唧~啵唧啵唧~
進薛家第一天，她和其他女孩們一起被分配到一個小院中，吃了一頓飽飯，為首的女子說了跟先前那人差不多的話，保證她們乖乖聽話就有飯吃。
“在這裡當下人總比你們被賣到暗門子裡好命，以後只要你們乖乖聽話，少不得吃香喝辣。”
薛夢桃惴惴不安，聽到旁邊的女孩說：“這裡真的比家裡好，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吃過飯的她們又被帶去洗澡，換上統一的衣服，這裡面許多人已經忘了先前的不安，露出開心的笑容。
薛夢桃像一個遲鈍的木頭，直到晚上，躺在床上，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呼吸，看著陌生的房頂，她終於忍不住默默哭起來。
之後幾年，她和這些女孩一起，在薛家的後院做丫鬟，第一天的吃飽穿暖就像一個謊言，之後每一個清晨，她們起得最早，灑掃擦洗，睡得最晚，有生病的小姑娘熬不住便被拖走，再也沒有回來。
薛夢桃沉默又安靜，像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活在這個世界的角落中，怯懦又恐懼。
直到有一天，她在院中做活，天上有一道光飛過，嚇得她縮在地上。帶她的大丫鬟哈哈大笑，鄙夷地說：“連這點出息都沒有，果然是鄉下來的丫頭。”
薛夢桃默默起來，囁喏著問：“梅花姐，方才那是什麼，是神仙顯靈了嗎？”
誰知聽到她的問題，大丫鬟笑得樂不可支，戳著她的腦袋說：“你也就這點本事，所有能耐都長在臉上了吧，我告訴你，那不是神仙顯靈，是咱們家大少爺顯靈！”
“神仙，咱們大少爺將來就是神仙！你知不知修士？他們將來都是要做神仙的！咱們薛家，有的是這樣的人！”
薛夢桃默默捂著被戳痛的地方，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可以修煉成仙。
成為神仙。
“但是怎麼可能跟我們有關係呢……”
“是啊是啊，我們都是最低級的丫鬟，什麼也做不成。”
“這就是我們的命，我們肯定是上輩子做錯了事情，這輩子有這種命。唉，不說了，先睡了，明天還要去花園除草。”
薛夢桃聽著同屋的小丫鬟們的話，默默閉上眼睛。
是啊，那種事，怎麼可能跟她有關，她只是一個小丫鬟。
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過去，偶爾能看到天上有光芒飛過，每次薛夢桃仰頭看，心中卻什麼都沒有想，被大丫鬟打罵過幾次，看也不敢看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瞧著十分威嚴的中年女子帶著兩個女人而來，她們身上穿著看起來很柔滑的衣服，頭上竟然戴著朱釵，薛夢桃只瞧了一眼就連忙低下頭去。
大丫鬟將她們所有小丫鬟叫出來，齊齊排在院子裡，薛夢桃被大丫鬟塞在角落裡，茫然地盯著地板，心中依然沒有任何想法，她依然是一塊木頭，沉默又安靜。
臺階上威嚴的女子走了兩圈，叫她們抬起頭來，看著這些小丫鬟一個個縮著腦袋的樣子，怒不可遏道：“真是一個比一個看著令人厭煩，沒有一個看起來上得了檯面，果然都是做下人的賤命！”
薛夢桃只抬了一下頭，瞬間就像她口中所說的那般和其他小丫頭一起低頭瑟縮起來。
帶她們的大丫鬟討好地湊上前去，諂媚道：“錢姨娘，您看我怎麼樣？我平日最麻利，又懂事，絕對聽您的話！”
“呵！”錢姨娘一把推開她，冷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日子混久了，當我看不出來你平日做過什麼事，不過是仗著年齡大在這些賤命中作威作福罷了！大少爺多金貴的人，能讓你近身？”
見她氣得不輕，旁邊兩個女人連忙安慰她。
薛夢桃悄悄抬頭看了一眼被推下臺階痛哭流涕的大丫鬟，不經意和臺階上一個女子對上目光，她頓時驚恐地低下頭，緊緊縮著頭，生怕她們將她也如大丫鬟那般從臺階上推下來。
“咦？姨娘稍等。”臺階上女子道。
薛夢桃聽到腳步聲慢慢走過來，停在她身邊，那一刻薛夢桃的驚慌到達頂峰，心臟幾乎從嘴裡吐出來，眼淚不受控制落下來。
那個女人將她的臉抬起來，左右看了看，皺著眉頭說：“膽子跟老鼠似的，不過也行，諒你這樣的人，以後也不敢生是非，不像其他人……”
薛夢桃不知她們要她做什麼，顫抖著被那女人拉著往前走，她回頭時，看到身後一雙雙麻木的眼睛悄悄看她，臺階下，大丫鬟用又嫉妒又嫉恨的眼睛瞪著她。
小院的門慢慢關閉，那是薛夢桃最後一次踏入那個院子。
她被兩個丫鬟帶到一個偌大的，主子的院子。
這是薛夢桃從未踏足過的世界，她像最初被賣進薛家那般，被餵了一頓好飯，洗得乾乾淨淨換上一身新的衣服。
“從此以後你就是大少爺院中的丫鬟了，我告訴你，以後你要好好做事，不要想不該想的事情，做好你的事情。”將她拉到這裡的女人嚴厲地說，“大少爺院中多少人擠破頭都想進來，你頂替的那個人藉著大少爺的名頭在外面囂張，被人推到湖裡淹死了，你要是不想落得跟她同樣的下場，就記準你的位置！”
薛夢桃頭垂得低低的，一句話不敢講，只知道點頭。
“嗤，看你這德行，估計也沒有其他膽子。”那個女人看她如此似乎十分好笑，兀自笑個不停，然後說，“你以後跟著我，我教你做事。”
薛夢桃又點頭。
“嘶，你啞巴了，還不謝我？”
薛夢桃小聲道謝。
帶她的女子名叫薛秋月，雖然嘴巴嚴厲但沒有如先前小院中的丫鬟那般剋扣她，每頓飯都給她吃，教她繡花描圖做繡活。
也是在這個院子，她才知道做丫鬟也有月例，生病的時候能給自己買藥，若是攢多了，也能給自己買釵戴。
薛夢桃平時只在院中做活，做完了就去找薛秋月，給她做事。
冬去春來，薛夢桃在廊下跟薛秋月納鞋，薛秋月忽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吳丫頭，你怎麼從來不問我事情。”
彼時姓吳，沒有名字被叫作吳丫頭的薛夢桃茫然地看她。
“你這個蠢東西，你怎麼從來不問我這些東西做給誰？”薛秋月拿起手裡的東西對她道。
薛夢桃小聲說：“給大少爺做的。”
在小院裡，她偶爾能見到大少爺，見他穿著藍色的看起來閃閃發光的衣服，從一把閃閃發光的劍上躍下，第一次見時，薛夢桃發現大丫鬟沒有騙她，能在天上飛，不是神仙還能是誰？
“你竟然還知道，你怎麼不問我大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薛秋月繼續道。
薛夢桃說：“大少爺是神仙。”
薛秋月愣了下，哈哈大笑。
“吳丫頭，你真是傻，傻的有點可愛了，咱們大少爺距離成仙還很遠呢。”她繡著花樣，給薛夢桃講修仙界，講那些會發光的寶物。
“咱們大少爺小時候就被檢測出極品雷靈根，是連山派最厲害的人物，我估摸著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物，老爺他最重視大少爺了，薛家誰都越不過去，他將來一定能飛昇成仙！”
“飛昇成神仙啊，真好……我們就不行了，我們生來就是賤命一條，就是給大少爺當牛做馬的，要是將來大少爺成了神仙，還能在心裡記著我，說不定將來轉世，讓我做個有靈根的人。”
薛家她知道，連山派又是什麼……靈根，極品雷靈根。
薛夢桃滿頭霧水，忽然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她無數次在天空中看到的光芒“咻”地落下，一個面容英俊氣質不凡的少年從劍上跳下來。
“秋月，我可聽到你偷偷議論我。”
薛秋月捂著臉，羞澀道：“少爺，我可不敢說你壞話，只不過跟李妹妹說你有多了不起呢！”
那少年忽而轉頭望來，薛夢桃的目光從他身後閃閃發光的劍身上移開，連忙低下頭，瑟縮地一句“少爺好”都叫不出來。
“這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薛不凡問。
“她呀，是姨娘新挑的小丫頭，還是個小孩子，在院裡做灑掃活計。”
薛不凡好奇地看著這個低著頭的小女孩，問：“你你姓吳，叫吳什麼？”
薛秋月噗嗤一笑，道：“就叫吳丫頭啊！”
薛不凡震驚，皺了皺眉，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他道：“既然來了我的院子，便由我做主，給你取個新名字吧。”
“我前不久突破築基，這陣子睡覺常常在夢中夢到桃花，昨夜也是，你以後便改名叫薛夢桃吧。”薛不凡道。
“太好了，李——夢桃，夢桃，真好聽，你是春天的桃花，我是秋天的月亮，我的名字也是少爺取的呢，夢桃，還不謝謝少爺？”薛秋月激動地說。
薛夢桃低著頭，小聲道謝。
她的名字就這般定下來，後來又過幾年，院中年紀大的姐姐們先後嫁人離開，她不知不覺做了少爺身邊的大丫鬟，膽子也比以前大了許多，料理事情細緻又周密，常常得到少爺的誇讚，每當這時，薛夢桃心中十分歡喜，只想做更多事情。
不過少爺總是很忙，要去秘境歷練，要去靜室修煉，而薛夢桃要管理院中大大小小的瑣事，和修仙的事情沒有一點關係，有時候薛不凡跟她說話，笑著問她要不要修煉，學會除塵訣灑掃就沒有那般麻煩。
“不過就算你學會了，也輪不到你做那些粗活。”薛不凡說。
他說著，還真給薛夢桃一本引氣入體的修煉秘籍，就如往昔賞她銀子那般隨意。
因為是薛不凡的賞賜，薛夢桃沒有拒絕，也沒有翻開那本書，像她這種人，怎麼可能想著修煉將來做神仙呢？後來她聽小院中的人吵嚷，說是半年後連山派要舉行十年一次的靈根測試，就算她們這種下人也能測試。
“聽說修煉能增加壽命，要是真測出靈根，就算做不了神仙，像門派中的長老那樣築基也能多一兩百年的壽命呢！”
壽命。
薛夢桃想到她短暫時光中離去的人，第一次有些惶恐，她翻出那本書冊，卻發現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惶恐地給後院教小姐的女夫子塞了銀子，就這樣一邊認字一邊磕磕絆絆研讀修煉秘籍，學習那些穴位。
就在測靈的前一天深夜，她悄悄躲在房間中，第一次嘗試引氣入體。
然後成功。
薛夢桃被驚喜擊中，恍然間以為自己在做夢，她一夜未睡，忐忑又激動地等到第二天，戰戰兢兢和那些激動的下人們一起去前院，等著那些金貴的小主子們先測試，然後是她們。
擺在臺子上的測靈石有時發光有時不發光，發光時，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而周圍的人會爆發驚呼聲，不發光時，測試者面色灰敗的下臺。
那些因她是大少爺身邊的大丫鬟表面恭維她實際對她十分鄙夷的小主子或開心或傷心地從她面前經過，一眼看到她。
“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人，竟然敢來這種地方。”
“就是，若不是我兩年前引氣入體成功知道自己有靈根，才不敢跑來丟人呢，畢竟就算引氣成功，也不代表靈根厲害，這世間有靈根的多了去了，但是能築基的寥寥無幾。”
“怕不是平時太得意，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也不怕給大哥丟人！”
薛夢桃面紅耳赤，怯懦地低下頭，絞著手。
“廢物終究是廢物，賤命就是賤命，這是命中註定的，誰都改變不了……”
譏笑中，薛夢桃下意識退後，慌不擇路地向後跑去。
身後的嘲笑聲沒有停止，如潮水般一下一下湧來，如影隨形。
但是，但是……
“你總不能當一輩子丫鬟。”
朦朧中，有人溫柔地對她說。
薛夢桃慢慢停下腳步，茫然地看向前方。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
她緩緩抬起手，看著她粗糙的手掌。
這是一雙伺候人多年的手掌，拿過掃把，端過盆盂，持過針線，卻從持過槍，握過劍……
薛夢桃突然抬頭看向前方。
她前面，彷彿一片寧靜又死寂的海洋，若是再往前走，海水會溫柔地將她吞沒，她會被這片安寧包裹，又無法逃脫。
“我不想……不要這樣。”薛夢桃喃喃地說。
她，大丫鬟，薛秋月，那些曾經見過又離開的，好的壞的面孔，都是芸芸眾生中的渺小的一粒塵埃，她們之間，本來沒有不同。
“要是一直走，我與她們，沒有不同。”薛夢桃喃喃地說，忽然恐懼地退後一步，從纏著她腳踝的海水中退出。
嘲笑聲仍在繼續，那些說著“她賤命一條”“不過是個丫鬟”“還做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美夢”的嘲笑忽然清晰，薛夢桃轉頭，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掛著譏諷的表情，那是她在薛家二十年，看得最多的表情。
之前為何會喜歡薛不凡，不過是在那黑暗的二十年中，有一個人勉強將她當人看罷了。
但是，但是。
薛夢桃微微一笑，低頭看向她的手。
也許它可以握一握長劍。
她向前走去。
那些表情譏諷的人笑容忽然僵住，震驚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來，越走越近。
“你想做什麼？”
“走開！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給我滾開！”
“下人永遠都是下人！野草永遠都是野草！”
薛夢桃沉穩地向測靈石前進，她的腳步越來越堅定，面容舒展，身量慢慢拔高，長成二十歲的薛夢桃。
“抱歉，我總該為自己打算，而你們……”
便去接受你們的命運吧。
她輕輕笑起來，在那些驚恐又憤怒，嫉恨又恐懼的眼神中握住測靈石，刺眼的光芒亮起，薛夢桃閉著眼睛說：“要是早點遇到師父就好了。”
真的愛護她，教育她，指引她，教她做人，教她成長，不管何時護在她身前的那個人。
如果早點遇到就好了。
不過只要遇到，便是正好。
“轟隆！”
天空雷雲沉降，等待渡劫之人。
薛夢桃眼角劃過一滴淚，笑著睜開眼睛，轉頭看向身側，看向和她一起擠在狹小床上的女人。
思儀起身，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淚珠，笑道：“走吧。”
穿法衣，佩法器，天空被雷雲籠罩，薛夢桃和思儀並肩而望。
“好徒兒，讓我親眼看你破丹成嬰。”思儀溫柔撫摸過薛夢桃的臉頰。
薛夢桃抓住思儀的手，緊緊握了下，明亮的雙眸望著思儀，聲音堅定柔和：“師父，我行的。”
她燦爛一笑，道：“待我回來再做一桌好菜，和師父飲酒慶祝。”
“我去了！”
她退後一步，向思儀行禮，久久後起身，抽出雙劍，向天雷深處走去。
大夢一場，往昔如煙，她會長成和師父一樣可靠的人，未來不管發生何事，護在她身前。
只要師父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能動搖她的事情，而師父會一直在，薛夢桃堅信。
思儀溫柔地望著她的背影，笑容明媚。
真好啊。
這般美事，值得痛飲美酒，不醉不休。
到時她定要提杯兩盞。
敬故事的開始。
也敬未來的繼續。
【作者有話說】
其實還有兩章或者三章03和鳳訣的現代番外，但是明天要上完結榜，先完結，後面以福利番外給大家看吧！如果能給個五分評價的話，真是太感謝啦！
呱唧呱唧~啵唧啵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