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皆入夢 作品

第 45 章 婪央宮

 第45章

 距離五洲大比東洲比試只剩九日,承辦大比的婪央宮上下無比忙碌,明事堂日夜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顧雨青疲憊地從侍獸殿出來,擰頭憤恨地瞪了眼身後的大殿。

 這段時日侍獸殿的管事以“不能丟婪央宮的臉面”為由,讓侍獸殿的弟子們將內外門所有的獸棚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清掃乾淨,一點灰也不許有,甚至那些畜生們也要打理得乾乾淨淨,擦洗皮毛,磨蹄子,牽引的器具要洗得一塵不染。

 這哪裡是伺候靈畜,簡直就是伺候祖宗!而且顧雨青感覺管事就是為了討好思儀故意為難她,日日把她派去最臭最難照顧的靈畜,害得她每日臭不可聞!

 顧雨青心中又委屈又難受,還藏著一絲難以磨滅的怒火,她掩面往宮人休息的地方走去,怕撞上眼熟的弟子遭到譏笑,每當這時候是她最恨的時候,恨靈畜,恨侍獸殿的管事,恨將她指派到這裡來的思儀,甚至還恨棄她不顧,將她趕出來的閻青鸞。

 卻對在崇山秘境中的行為沒有半分悔改之意。

 她在心中罵了一路,臨近宮人房的時候,忽然聽到嘈雜的聲音,她心一驚,還以為又有峰中弟子故意跑來看她難堪,連忙駐足躲在一棵樹後,悄悄向外看去。

 兩個跟她穿著一樣灰色衣服的宮人從樹旁說說笑笑走過,一名宮人掩唇道:“真是名不虛傳,我往日都在義央峰灑掃,第一次見到他呢。”

 另一位宮人笑嘻嘻地說:“也不知他為何要來這裡,不過他果然如我聽到的那樣,文質彬彬,溫潤如玉,也不知何時我們能被調離侍獸殿,被選入峰中做弟子,離這些出色之人更近一點。”

 “誰說不是,但也要小心行事,別放著好好的親傳弟子不做,被罰來跟我們一起幹活。”

 “哈哈哈……”

 說話聲遠去,樹後的顧雨青面容鐵青,恨恨地盯著那兩個弟子的背影,記住他們的特徵,在心中又記下一筆,待日後一起清算!

 不過,“剛剛聽他們說文質彬彬,溫潤如玉……”顧雨青念著這兩個詞,面色一喜,也顧不得遮面了,從樹後一路跑去,拐過彎後,果然見一位白衣公子站在不遠處,面容清秀,儀表堂堂。

 他的容貌不是顧雨青見過最出色的,但他一舉一動是顧雨青見過最優雅妥帖的人物,不像劍客,倒像個讀書人。

 顧雨青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飛奔過去,喊道:“溫師兄!”

 站在樹下的白衣男子望來,先是露出一點吃驚,然後露出溫和的笑容。顧雨青看到他吃驚的表情,像被火燎到似的,想起她現在的身份,猛地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灰色衣服。

 “……”顧雨青心中的委屈和恨意捲土重來,眼睛一下子紅了。

 溫春生走過來喚了聲顧師妹,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遞給顧雨青,道:“好端端的怎麼一見我就哭了?”

 顧雨青只覺得丟臉,對思儀的恨,對閻青鸞的怨懟擠在心裡,海浪似的一層一層湧過來,她怒從心生,猛地伸手拍向溫春生的手,打飛那條手帕,她哭道:“不用你管!”

 “啪。”

 白帕落在地上。

 昨夜的雪下了許久,被清掃後堆在路兩側,染著泥土的顏色,一塊黑一塊白,髒兮兮地任人踐踏。

 溫春生嘆了口氣,彎腰將手帕撿起:“抱歉,顧師妹,我來晚了。”一句話讓顧雨青撲到溫春生懷中嚎啕大哭。

 溫春生頓了下,低頭看著灰撲撲的顧雨青,拍拍她的肩膀,笑著將她推開,繼續溫柔地說:“你一貫好強,從來。”

 顧雨青只覺溫春生妥帖,含著淚跟著他走到偏僻的地方,溫春生抬手設下結界。

 他問:“你惹閻峰主生氣了?”

 顧雨青聽他這麼問,憤怒地跺了下腳,冷笑道:“在崇山秘境的時候,我不過懷疑兩句宮主的去處,就被思儀背後捅刀子,以我不敬宮主之名將我罰下來,師兄你不知道我這半年來過的什麼日子!日日掃牛棚,掃鳥舍,給那些畜生……”

 她突然抿了下嘴,看著溫春生臉上驚訝的表情,生氣地甩袖子,抱怨道:“都是些極骯髒的事,說出來汙了師兄的耳朵!”

 溫春生皺眉,疑惑道:“閻峰主一向疼愛你,怎會看你淪落如此地步?”

 “呵,都說大難臨頭各自飛,什麼疼愛不疼愛,我看她也只是嘴上說說,為的是明哲保身罷了!”

 顧雨青咬牙切齒,將那日閻青鸞罵她的話告訴溫春生,她的眼中充滿怨毒,揪下一片葉子在手中撕扯,冷聲道,“她曾經跟我抱怨其他峰主的話我都聽在耳中記在心裡,她既然覺得不公平,仁央峰又欣欣向榮,是五峰之首,我替她打算,想著讓她帶我們出去自立門派,豈不是海闊從魚躍,天高任鳥飛?”

 “既然她死心眼要留在這裡,被一個黃毛丫頭壓在上面,當初為何要跟我說那麼多其他人的不是,我替她想還有錯了?”

 甚至還因為思儀的挑撥將她丟到下面來做這些下人才做的事!

 “師兄,你看!”顧雨青舉起雙手,只見她兩隻手腕都扣著鎖靈環,將她的修為壓制在煉氣期,無法御劍,每日只能憑兩條腿走路,還要被其他弟子嘲笑卻無法反抗。

 溫春生看著她手腕上的枷鎖,嘆了口氣,沒有應和顧雨青的話,問:“思長老可說罰你多久?”

 顧雨青幽幽道:“三年,我還要再給那些畜生掃兩年半的髒汙!”

 溫春生搖搖頭,對顧雨青說:“那日你與思長老的對話我也聽到了,確實有些不妥。”

 顧雨青聽他也說自己不是,臉色一點點僵起:“閻峰主收你為徒後,你再也沒有吃過苦,算錦衣玉食長大的,所以養成你率直的性子,只是你心直口快,有什麼說什麼罷了。”

 她的臉色才好起:“連你也不幫我。”

 溫春生輕笑,伸手拍拍她的頭,說:“若是我不幫你,也不會出關後直接過來找你,你可知五洲大比就要開始了?”

 她可太知道了!

 顧雨青想起五洲大比的事就怒上加怒,就因為這破大比,她日日都要給那些畜生刷毛,到頭來畜生的毛比她的臉還乾淨,這叫什麼道理!

 見她只是生氣,溫春生皺眉,忍不住道:“雨青,莫再糾結靈獸的事情,五洲大比在即,挑選弟子入聞道學宮修行,聞道學宮是天下修士嚮往之地,裡面有大能修士講道,還有前人留下的無數傳承,若是能進聞道學宮,可以說半條腿跨入仙門不為過。”

 “你天賦如此優秀,不過二十六的年紀已經是築基中期,放眼東洲有多少人能有你這般天賦?你不去求閻峰主讓你參加大比,難道要在這種地方白白浪費三年嗎?”

 溫春生抬眸,環顧四周。

 婪央宮依山而建,到處林木成蔭,芳草萋萋,昨日那場奇異的雪覆在青綠上,生活再次也別有一番趣味。溫春生看著雪景,頓了頓,低頭對緊緊盯著他的顧雨青說:“修真界弱肉強食,就連這小小的婪央宮,也要擠破腦袋往上走,誰都想獲得更好的資源,坐上更高的位置。宮人在婪央宮是最低級的弟子,得到的東西也是最少的,你怎能甘心在這裡浪費三年?築基期修士不過兩百年的壽命。”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惋惜顧雨青失去的時間,低聲道:“我年方三十六,築基後期,自認為天賦不錯,想要在大比中出人頭地,去聞道學宮更上一層樓。雨青,我希望能在聞道學宮與你相見。”

 溫春生說罷,抓過顧雨青的手,將一直捏在手中的帕子塞進她掌心。

 “你好好想想吧。”

 溫春生轉身離開,背影消失在蒼翠中。顧雨青盯著手帕,眼睛一點點瞪大,她握緊手帕,猛地轉身,向仁央峰跑去。

 思儀打發走第三波來問她落雪的弟子,離開明事堂,沿著山道往下走。

 明事峰竹林成片,隨風搖出“嘩嘩”聲,白雪也跟著搖下。充斥著竹葉香味的空氣帶著雪的薄涼,倦鳥從竹林上方飛過,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思儀輕笑,腳下一拐。昨夜落雪時她傳信與鳳訣,只收到兩個懶洋洋的“無事”,思儀也不再多問,打算去看看她的徒兒今日修行如何,可需要她這位師父解惑。

 但當她走出一段路,見到不少弟子笑著衝一位白衣男子行禮,思儀腳步一頓,想起這個人來。

 溫春生沒想到會在山路上遇到思儀,連忙行禮,說:“拜見思長老。”

 “我記得你,崇山仙宮前我們見過,你是德央峰的弟子。”思儀柔聲道,“德央峰有一位峰主兩位長老,你師父是誰?”

 溫春生低著頭,謙遜道:“幸得趙長老看中,收我為徒。”

 思儀不久前剛看過各峰報上來參加五洲大比的名冊,試探問:“你是溫春生?”

 溫春生連忙道:“正是弟子。”

 思儀點頭,看著彬彬有禮的溫春生,眼裡露出一抹疑惑,笑道:“宮中少有人穿白衣,你這身行頭倒與昨這雪景相得益彰。”

 婪央宮三位宮主一脈相承地對紅色情有獨鍾,婪央宮的弟子服也是紅色,進入婪央宮的弟子們潛移默化地喜愛紅色,平日多穿弟子服,也因此一身白衣的溫春生被思儀注意到。

 溫春生不好意思地說:“晚輩的弟子服在崇山秘境時穿破了,回來後一直閉關,正準備去城中織女坊購買新衣。”

 “原,“我便不打擾你了,且去吧,待大比時再一觀你的風采。”

 “是,多謝思長老。”溫春生向思儀行禮,他起身後,想了想,笑著問,“弟子冒昧,請問思長老一件事,今日弟子出關後發現同門都在談論昨夜的大雪,才知如今入夏,不知這雪從何而來?”

 思儀笑容溫和,說:“只是宮主為了東洲大比添的一些趣味罷了。”

 溫春生恍然大悟,再次行禮,匆忙地下山去了。

 思儀目送他離去,見天色黑下來,收了散步的心思,取出一件飛行法器,直接飛向棲凰峰側峰。這座側峰以前只住她一人,現在多了另外一人。思儀落在習武臺外,見到穿著粉衫的薛夢桃仍然在練劍,衣服被汗水打溼仍未停下。

 “夢桃。”思儀輕聲叫道。

 薛夢桃一驚,方才發現天已經黑下來,她連忙收起長劍,擦去額頭上的汗後走過來,站在離思儀兩步遠的地方向思儀行禮,“師父,您回來了。”

 思儀對她招招手,叫她走近些,笑道:“為師以前練功時也是滿身大汗,這有何妨,過來。”薛夢桃不好意思地垂下手,慢慢走過去。

 兩人並肩往回走,思儀撿著趣事與薛夢桃說,話題自然離不開第一輪比試,思儀便提到溫春生,她說:“這位弟子天賦不錯,性格穩重,看起來是心思縝密之人,估計可以在第一輪大比中脫穎而出。”

 薛夢桃抿了下嘴角,不安地看向思儀。思儀歪頭看她,笑起來,“你呀,是太過穩重。也是,你入宮不過一年,平日少與其他弟子交流,還未學到我們婪央宮弟子的精髓。”

 “說起來我在溫春生身上未曾看到那股精髓,難道是他從小在宮中長大,修煉到與我相同的境界了?”思儀自言自語。

 精髓?師父的境界?

 薛夢桃不解其意,打算改日問一下她在秘境時結識的宮中朋友。

 夜色籠罩大地,婪央城燈火通明。

 溫春生攏了攏衣服,在身後女修滿面的笑容中跨出織女坊的大門。他轉身向著女修行禮,說:“那我兩日後再來取,勞煩師妹。”

 女修回禮,笑道:“師兄客氣,我賣你買,何談勞煩,只是同門情誼讓兩分薄利罷了。”

 溫春生笑了下,直起身子,轉身那刻,他看到一青一紅兩道身影牽手走來,旁若無人地從他身邊經過。

 擦肩那刻,離他更近的紅衣女子突然停下腳步,轉頭望來,帷帽垂下的輕紗擋住她的容貌,卻擋不住銳利的視線。

 溫春生不知為何心一悸,拱手作揖。起身時,那兩位女子已經進了門,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奇怪。”

 溫春生盯著織女坊看了許久,遲疑地離去。

 一青一紅自然是從棲凰峰下來的03鳳訣二人。

 鳳訣認為,要讓03學做人,就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哪裡人多?自然是婪央城!

 五洲大比的消息傳開後,東洲修士紛紛啟程趕來婪央城,距離第一輪大比還有九天,城中已是人滿為患,客房千金難求,外城凡人的家中也住滿修士。

 城裡城外數靈石的數靈石,數銀子的數銀子,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鳳訣甫一進門,問道:“剛才那人是誰?”

 迎客的女修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嘴巴剛張開,迎面飛:“是德央峰弟子溫春生。”

 原來是門內弟子。

 鳳訣藏在帷帽下的眉頭一皺,剛想開口,一顆腦袋突然湊過來,兩個帷帽撞在一起。

 空氣中,有小小的鈴聲響起,清脆悅耳。

 03:“哎喲!”

 連忙扶住帽子。

 “蠢死了。”鳳訣嫌棄地說,抬步往樓上走。03捂著帽子跟在後面,解釋道,“我不是故意撞你,只是這個帽子有些大,我沒有戴過這樣大的帽子。”

 只帶過一頂小小的導遊帽。

 還是做球的時候戴的。

 鳳訣進了包廂,摘下帷帽隨手丟在一旁,走到桌子後面坐下。03有樣學樣,摘下帽子,放在女修伸:“謝謝。”

 女修先是被03的面容恍了下,眼睛瞪大,下意識露出燦爛的笑容,溫柔地說:“這是我等分內之事。”

 如果是分內之事的話,03摘下揹著的劍,也放在女修手中。

 “謝謝。”

 女修笑得更燦爛了,喉嚨裡發出奇怪的聲音。

 鳳訣冷眼旁觀,嗤笑一聲。宮主親至的事瞬間傳遍織女坊,管事連忙派人買來新鮮的靈果,點心,叫了酒樓最好的吃食,端著好茶擺上桌。

 03坐得筆直,每當上菜的女修放下一盤東西,都要說一聲謝謝。

 鳳訣:“閉嘴,你真吵。”

 03看向鳳訣,因為不能使用氣泡,她努力地皺起眉毛表達情感。鳳訣見狀,故意一笑,道:“看不懂。”

 唉,做人好難。

 03垂下眼睫,搭在雙腿上的手抬起一點,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拇指食指伸直比了個框框。框框裡浮起透明的面板。

 [垂頭喪氣]

 鳳訣嘴角一彎,接過管事遞來的熱茶,緩緩道:“繼續努力。”

 管事精神一振,恭恭敬敬地說:“是!”

 嘖。

 鳳訣皺眉,揮揮手讓候著的人都出去,只留下管事一個,等房間清靜下來,她對管事道:“給她做衣服。”

 管事的視線順著鳳訣的手指看去,落在銀髮女子身上。婪央宮上下無人不知宮主貌美脫俗,今日沒想到能看到第二個絕色的人物,還和宮主是截然不同的絕色,不禁心潮彭拜。

 她眼中驚豔還未褪去,又聽鳳訣道:“按給我製衣的規格來。”

 管事眼神一動,驚豔化作恭敬,低頭說:“是。”

 能讓宮主親自帶過來做衣服,這位姑娘的身份必定非同小可!

 鳳訣吩咐道:“法衣也一起做了。”

 管事:“是!”

 “還有首飾。”

 “是。”

 “發冠,鞋襪。”鳳訣喝茶,慢聲道,“哦,還有裡衣。”

 管事懂了,就是要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全都置備齊全。

 “一應材料要最好的。”鳳訣說罷,乖乖坐著的03忽然開口,“是的,我有錢。”

 她低下頭。

 管事也低頭,兩個人一同看向鳳訣搭在桌上的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客人的錢在宮主儲物戒中,還是有其他意思?管事百思不得其解。

 鳳訣:“……咕咚。”

 她嚥下茶水,將茶盞放在桌上,懶洋洋地說:“是了,該把戒指給你了。”說罷,鳳訣摘下戒指,向著03拋去。

 03張開掌心,接住戒指,手指捏著對著照明的燭火看看。戒指上的寶石折射出光芒,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