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長槍依在 作品

164、最後的囑咐

 春寒還未過去,空氣中透著冷冽,陽光穿過些許早綠的樹梢,一點點灑向河畔青磚地板,路邊賣炊餅的小攤霧氣蒸騰,對著路過的人吆喝。
  早起謀生的農民挑著扁擔,兩頭大多是蔬菜、雞鴨、乾柴、木炭、棗子、乾果等陸陸續續沿河邊大道向北,準備趁著開門後進城買賣。  他們大多衣裳單薄卻要冒著早寒,有些人腳下沒有任何東西,光著腳板踩在冰冷的石板和泥濘上,身材佝僂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腰。  還有趕著入城的學生商旅,遠遠避開那些赤腳百姓,如避開蟲鼠一樣匆匆路過。  也有稍穿著得體一些的人停下買路邊的炊餅,或是喝碗茶。  路邊河裡傳來號子聲,十餘名光著上身皮膚黝黑的精壯船工努力搖動船槳,在早寒裡滑動大船。  路邊打更巡邏的正在大聲討論今年冬天又撿到幾具凍死的屍體,一旁要飯的乞丐蜷縮在路邊籬笆下,幾乎看不到起伏。  官府巡邏的人只是遠遠看著不去理會,對於他們來說,說不定每天早上又是一具要丟到亂葬坑裡的屍體,大梁冬天每年都有不少這樣的人。  他們已經習慣了。  生存面前,人對任何艱辛都能忍受。  而生存本身就是如此艱辛,只有那些王侯將相,才能去談論興衰大業,功名利祿,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者已經竭盡全力了。  生活一切照舊,和往常沒有區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正在這時候,嘩啦嘩啦的甲冑摩擦聲打破生活的寂靜,連路邊的乞丐也掙扎起來看了一眼。  大隊身著甲冑的士兵沿著汴水邊上的大道正向北面移動,帶頭的軍官披著甲冑,騎著高頭大馬,一路穿過人群。  各色旗幟連成一片飄揚,車馬混成一片,像一條看不見的尾巴的長蛇。  沿途無論百姓還是商人,無論乞丐還是讀書人,紛紛站到路邊避讓。  大家都有一個共識,大頭兵不好講道理。  不少都好奇討論起來,好多年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這次要幹什麼?  這裡的多數人平日都不關心朝堂的事,心裡只本能覺得恐懼,這是要打仗了?還是軍隊換個地方,不少好奇的孩子想湊上去,都被大人拉住。  大家心裡都緊張起來,官府的巡邏衙役也挺直腰桿。  一位年紀大的挑著乾柴的老漢呼吸急促,渾身發抖,看著從面前大隊走過士兵,像是想起什麼過往記憶,突然跪地哀嚎:“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沒肉。”  說著捲起袖子,展示自己骨瘦如柴的胳膊給路過的士兵們看。  士兵們都莫名其妙看著老人,並不理會他大踏步走過,只有老人跪在路邊瑟瑟發抖不敢抬頭看一眼,似乎驚嚇到了極致。  郭天子隔河在高處城牆角樓看著這一切,他身邊是狄至、李虎等高級將領,原本是來為他們餞行的。  見他一直看著那奇怪的老人,年紀較大的李告興道:“官家,他估計是被士兵嚇著了。”  “哦?”郭天子看向他。  李高興道:“看他的年紀,小時候大周應該還沒立國,那時各方節帥混戰,慘烈無比。”  郭天子對身邊的魏浦道:“帶幾個去請老人家上來,態度好點,別忘了他的柴。”  眾將都有些驚訝。  李紀礱直接道:“官家,就是個賣柴的老頭,全天下這樣的少說百八十萬呢。”  “官家這麼做自有深意,你懂什麼。”李高興不滿。  “你懂,你懂你說給大家聽聽!”  “好了好了。”郭天子制止他們的爭吵,隨後對眾人道:“正因為這樣的老人有百百十萬,他的所思所想才應為我知道,不知天下,怎麼能治天下。”  老人被請上來,身上有一股汗水汙垢混雜老年人特有的臭,他一直給大家展示骨瘦如柴的胳膊,再三表示他很瘦,一直說個不停。  李紀礱覺得他無禮,郭天子抬手製止身邊的魏浦,讓老人不用行禮,他顯然是精神上有問題。  郭天子給他送了暖茶,又好言安慰,告訴他這很安全後,老人的情緒才逐漸穩定下來,也慢慢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方。  當週圍人告訴他面前的就是天子時,老人嚇得急忙磕頭,郭天子攔住他,好言安撫,才逐漸問起為什麼他一看到士兵就會像剛才那樣。  老人說到這,居然忍不住落淚,眼神也變得空洞起來,好一會兒才告訴郭天子,這是他的老毛病,有時候見到士兵就會發病。  原因可能和他小時候有關。  他今年已經八十三,是他們鎮上很有名的壽星。  他小時候家在河北,那時候到處都在打仗,七歲那年,從北方來了個“黑大王”

,帶著兵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