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虛名
大梁正月裡依舊冷冽,春寒在早晚格外囂張。
“官人在外面要收收脾氣,外面不像是家裡,哪會事事順心,何況一大家老小可都依著你度日,萬一有事我們這些老弱婦孺可怎麼辦。” 周圖正妻子一面為他披上斗篷,繫好繫帶和腰帶,整理上朝的衣冠,一面囑咐送他去上朝的下人。 周圖正的妻子比他小整整一輪十二歲,兩人也算門當戶對。 她是先帝時帝師孫女,娶妻時周圖正還算高攀。 “朝廷的事,你們婦人家懂什麼。”周圖正不滿。 “我不懂,可我知道你的脾氣。” “人不正難立身,沒有脾氣同僚們怎麼看,某在官場立身向來靠的就一個‘正’字。”周圖正說著接過玉笏。 “你想過同僚們怎麼看?可你想過官家怎麼看嗎?”周圖正的妻子突然道:“官家才是天之主,‘正直’能得同僚敬重,可容易得罪官家啊。” 周圖正愣了一下,不再多說邁步出門。 早晨天矇矇亮,大梁籠罩在一片白色霧氣之中,車馬點著燈籠,搖搖晃晃出了大門,如黑暗中的一處星光。 隨後越來越多的光點開始匯聚,每個光點都是一盞燈,一匹馬,一輛馬車,越來越多慢慢匯聚在宣德門前,匯聚如一條星河,向北面蔓延而去。 進入宣德門後,一路向北,穿過大慶門,政事堂,銀臺司官署,隨後向西,沿著宮殿中的青磚大道,向北面走數百步。 出青瓦紅牆的黑漆木門後,便來到垂拱外的大道前。 大臣們在禮部官員主持下整理衣冠,按照品級列隊,準備進入垂拱殿朝拜。 這是每隔十日一次的大朝會,來的官員很多。 開封府尹位高權重,如果天子有太子,一般是由太子擔任的。 所以周圖正位置十分靠前,在他右邊的就是門下侍郎步芝,乃當朝宰相之一。 “周龍圖早啊。” “步公早。”周圖正也拱手打招呼,禮部官員還在排隊和準備禮儀用具。 步芝想湊過來小聲道:“周公今天向官家諫言嗎。” “自然義不容辭!”周圖正滿臉正氣回答:“官家還年輕不懂事,只會勞民傷財,哪有十萬大軍的糧草,到時候只怕生出事端。 官家根本不知道,人要是餓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何況是十萬人聚集在一起。” 說著他又想起他還年幼時北方發生的事,那些軍閥混戰,沒有吃的士兵手裡有刀槍,他們可不願和餓肚子的百姓一樣去吃草,吃樹皮,吃土。 他們把屠刀揮向百姓,剔骨吃肉,所過之處如人間煉獄。 官家年紀輕輕根本不懂那些,他自以為是覺得只要派兵出去就好了,卻不知道如果派出去的兵沒有吃的,會發生何等恐怖之事。 步芝微微一笑,勸道:“周公,官家要出兵的事還沒公開,不宜在大朝會上說,還是私下找官家說為好。 何況官家與我們商議的時候也只在宰輔之間商議,並沒有公之於眾啊。” 周圖正一聽,反而高興起來,他當初就是以“直言納諫”而受到先帝和太宗皇帝賞識的,在同僚間獲得名聲。 如果在大朝上直言納諫....... 他猶豫了一下。 一旁步芝撫須一笑:“但以周公正言直諫的名聲,老夫實屬多此一舉,像我這樣的,也只能在心底佩服了,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周圖正渾身一股暖意,只覺得走路也虎虎生風:“步公言重,都是同僚,都是為朝廷做事,哪有什麼分別,周某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後方的銀臺司官員也插嘴,“周公敢言直諫,天下皆知,正如唐朝的魏徵,別說當代,就是千秋之後也要給後人學習的。” 周圖正渾身如泡在溫暖水中,清風拂面舒暢無比,“哪裡,虛名罷了。”
隨後宦官開始唱名,大朝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