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那個聲音自上而來,宛若鋒利的劍,霜凍的雪,硬生生地往那人滿腔的怒火上一潑。他手腳冰涼,畏懼地抬頭瞄了一眼逆光下看不清面孔的大師兄,他不敢忤逆,只能鞠躬退下,道:“……是。”

謝紓哼笑了一聲,心情很好似地往臺階上跨幾步,站在自己的未婚夫身邊,挑唇笑道:“怎麼,大師兄想起我是誰來了?心疼了?”

男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張,擲地有聲。

“自作多情。”

他與謝紓同樣一身大紅婚服,身形筆挺,手中牽著大紅繡球,劍眉星目,玉冠烏髮,氣質如霜勝雪。

與謝紓張揚似火的性格分明是兩個極端。

他一雙冷得幾乎快凍渣的琉璃目在謝紓身上蜻蜓點水般一停,便像是覺得髒了眼般,很快挪開。

謝紓被他那雙眼睛看著怔了一下,不笑了。垂下眼睛,重新放下蓋頭,乖乖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就那麼肩並肩跨過了足足三千石階,頭頂烈日當空,謝紓垂著眼睛,神色自若。

沒人知道,他在嫁衣下的手指已經因為疼痛而微微抽搐著了。

腹部的傷口一陣刺痛,殘留的劍氣似乎還在他的丹田處攪動,豆大的冷汗順著他顫抖的脊骨下落,打溼了單薄的後背。

但他什麼也沒說。

百鳥朝鳳到了高潮,嗩吶長鳴一聲。謝紓冷汗涔涔,好不容易跨過了火盆進了門。火盆的火不知道是誰燒的,火舌沖天而起,謝紓跨過去時感覺到腳底幾乎被燒起好幾個燎泡,旁邊的崑崙弟子見他走姿有些歪歪扭扭,便發出幾聲譏笑。

他沒結過婚,這是他的第一次,然而可想而知,沒有人的婚禮是這樣的。新娘被萬人唾棄,人人喊打,新郎對新娘不管不問,冷漠絕情,臺下賓客都作喧罵,肆意鬨笑。

剛進門,又是熟悉的崑崙。他在崑崙生活了十幾年,如今重回故地,依舊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熱地壓在枝頭上怒放。他彎下腰倉促地撈了幾片碾落成泥的桃花,抬起頭,滿眼怔然。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舊夢幻影依在,卻已物是人非。

門前,一禮生高喊道:“一拜天地——!”

二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是兩把空蕩蕩的竹椅,像是在昭示著他們這段婚姻註定是求而不得,痴心妄想。謝紓跪下,對著早已不在的母親磕了個頭。

今天這總是牙尖嘴利,恣意張揚的邪修在跪在地板上那一刻起,竟然收斂起自己一身鋒芒,他呆呆地望著那把空蕩蕩的椅子,眼尾有些發紅,半晌,滾出一聲低低的聲音:“我對不起……娘。”

“孩兒不孝,”他跪在地上,又用力磕了個頭,“就讓孩兒再任性……最後一回。”

立在一旁的沈乘舟聞言,猛地扭頭,對謝紓怒目而視,咬著牙道:“你也知道你對不起副宗主……”

他一副恨不得把謝紓生吞活剝的模樣。

“夫妻對拜——!”

他們轉過來面對對方,沈乘舟僵硬在原地,他遲遲不對拜,像是故意讓新娘難堪。

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尋常婚禮該有的,都不曾有。不拜高堂,不拜天地,唯有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間沉默地對望。

正是倒春寒,天氣還有點冷,謝紓呼出一口白氣。

紅燭跳躍,重重花影在窗紙上簌簌而動,他們穿著婚服遙遙相望。即使不被人祝福,即使被自己曾經拯救過的人謾罵,可是當他進入到洞房中,聞到崑崙的桃花香時,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恍惚起來,心裡生出了一點渴望愛的味道。

他望著沈乘舟,這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和他糾纏了十幾年,如今終於能塵埃落定了麼?

謝紓摸了摸自己的心臟,那裡正傳來一陣陣蝕骨的痛意。

他什麼都不要,已經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眼下,就只是最後一個念想。

他眉眼彎彎,像是在開玩笑般說道:“師兄,你不跟我對拜的話,以後可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沈乘舟看不見的蓋頭下,是一張年輕而疲憊的臉,他臉上掛著複雜的笑容,眼底寫滿了留戀與不捨。

他想,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也沒關係。他和沈乘舟本就天地不容,至於高堂,他根本沒臉見黃泉之下的母親。

沈乘舟一頓,像是在猶豫。謝紓的眼睛亮了亮,他抬起頭,呼吸不自覺地放輕,本該已經覆滅成灰的希望又星火燎原般死灰復燃,鈍痛的心臟雀躍地跳了起來,一邊疼一邊期待地望著那個人。

像是一個等著父母接他回家,等了很久很久的孩子。

他們之間隔得很遠,天底下真沒有哪一對夫妻如他們這般彆扭。沈乘舟久久不動,滿臉漠然。謝紓眼底的希望像是被撲了水,一點一點地暗淡下來,最後熄滅。

他眼底的疲憊一閃而逝,然而他只是抹了把臉,把內心那點遺憾與不捨往下一壓,抬抬下巴,仰著臉,冷笑道:“不愧是冰清玉潔,嫉惡如仇的沈師兄。”

沈乘舟面色沉了沉,正欲開口,謝紓卻忽然伸出手,充滿惡意地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