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125 章 番外十:西伯利亞

一年的工作暫時結束,寒假來臨,秦一隅在南乙家過了年,大年初一的深夜,他忽然對南乙說:“咱們去西伯利亞吧。”

就這樣,2月18日,南乙陪著他,第一次來了一場毫無計劃和準備的旅行。這場出走不僅來得突然,連交通方式都是他始料未及的——火車。全世界最長的西伯利亞大鐵路。

秦一隅背了把木吉他,牽著他的手,就這樣離開了。

即使不算境內的部分,要坐完這趟列車也需要七天七夜。像這樣效率低下的出行方式幾乎是南乙不會考慮的,但真的登上去,和秦一隅待在一塊兒,他才發現,原來有那麼美的列車。

第一天的下午秦一隅就和同車廂的俄羅斯旅客打成一片,他彈著吉他,和一群喝伏特加喝到臉通紅的俄羅斯男人一起唱喀秋莎。一開始,南乙很不適應這種熱情的社交氛圍,但後來也加入其中,為他們吹口琴。

晚上,秦一隅喝了不少別人塞過來的伏特加,醉醺醺地攬住南乙回到他們的雙人包,關上門,一起擠在下鋪,熱烘烘地用鼻樑拱他的臉,摟住他接吻,接到兩個人都喘不上氣。

他用新學的俄語逗南乙,叫他“親愛的”、“甜心”和“我的小兔子”,用唇釘磨他的耳朵,弄得南乙招架不住,只能把他摁在床上親,堵住他的嘴。

每當南乙對他說“閉嘴”,他就笑,一雙眼醉得發亮,小聲說俄語裡的“不”,連續好幾遍。這是個單音節,從鼻腔發出黏糊糊的類似“涅”的聲音,被他念出來簡直就是撒嬌。

幾天下來,他們倆竟然能聽懂不少,也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一起在火車上聊天,玩遊戲,甚至寫歌。

“你們是來旅遊的?你們是學生?”

“是啊。”

“可你們的歌唱得真好!”

“我們是街頭賣藝的!”秦一隅張口便說,“就是把帽子放在地上,等著別人往裡面扔鋼鏰的那種人。”

南乙笑了,那他應該背上貝斯的,等著別人問你的吉他怎麼沒聲兒,然後讓秦一隅上去揍他。

他們在同車廂認識一個叫伊萬的年輕人。他帶著在莫斯科交往的女友回家見父母,和他們目的地一樣,都是去貝加爾湖。他的父母在鎮上經營著一家小商店,在湖邊森林裡有兩棟木屋,經常租給需要度假的人。

於是他們跟著伊萬下了車,租了一輛大皮卡,一起前往貝加爾湖畔。

“他們不會把咱們賣了吧。”秦一隅笑嘻嘻地攬著南乙。

南乙沒什麼表情,輕聲說:“我們也不是什麼好人。”何況他已經事先查過,對方父母的商店確實搜得到,木屋也在民宿網站上掛過鏈接。

這下秦一隅笑得更開心了,引得伊萬好奇,用英語問道:“你在笑什麼?”

秦一隅則胡亂回答:“我男朋友特別會講笑話,可惜我不懂怎麼翻譯給你聽。”

南乙望著窗外白茫茫的雪,懶得戳穿他。

伊萬的父母暫時關了店,帶著這幾個年輕人去了湖邊。兩棟木屋隔著六百米左右的距離,都在湖畔的泰加林森林裡。

這裡現在接近零下20度,白雪像一張厚厚的羊絨毯,覆蓋了一切。森林冰凍,遍地霧凇,走在哪兒都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和北京很不同,這裡的空氣寒冷、清冽,針葉林的香氣混合苔蘚溼乎乎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裡聞起來很像你的味道。”秦一隅深呼吸後,告訴南乙。

“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味道。”

秦一隅笑了,低頭湊到他耳邊:“你的會再甜一點點。”後面他重複了一遍“一點點”,只不過是用俄語,很可愛的兩個音節。

“比不了你。”南乙衝他揚了揚眉,“你是熟過頭的橘子。”

他們付了房費,伊萬的父親給了他們鑰匙和一把沉甸甸的獵槍。

“我爸很喜歡打獵。”伊萬用英語對他們解釋,“他說明天可以一起去森林。”

“好啊。”

木屋有兩層,下面是帶暖爐的起居室和廚房,上面則是臥室,裡面佈置得相當溫馨,暖爐一點,房子裡很快熱起來。兩人在房間脫下從列車中間站點買的毛帽子和厚圍巾,抱著彼此,像兩隻小企鵝一樣晃動。

爐子裡,柴火燃燒,時不時發出噼啪的聲響,窗外起了風,卷著雪呼呼吹過,冰凍的湖面閃爍銀亮的光,遠處的泰加林變得模糊不清,天幕也漸漸地變深,一點點染上灰暗的藍調。

秦一隅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糖,是剛剛伊萬的女友分給他們的。他拆開塞進嘴裡。

“什麼味道的?”南乙問。

“你猜。”秦一隅含混說。

南乙懶得猜,伸手去搶他手裡的包裝紙,可沒搶到,這下他乾脆直接湊上去吻秦一隅,試圖用更直接的方式去獲取答案。

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被暗算了。

“唔!”

這糖簡直是他這輩子吃過最酸的東西!俄羅斯人甜點裡的糖不都是致死量嗎?

秦一隅是怎麼面無表情含在嘴裡的?

他被酸得打了個激靈,想直接推開秦一隅,卻反被他摁在牆壁上,被他採用最強勢的方式繼續了這個吻。秦一隅控著他的後腦,像是企圖連同這顆糖一起把他吃進去似的,尖銳的酸味刺激著味蕾,唾液剋制不住地外溢,好幾次差點嗆到。這是他們接過最粗暴、最溼潤的吻。

那顆硬糖在柔軟的舌尖被推來擋去,漸漸融化,溼噠噠的水聲瀰漫開青蘋果的香氣。南乙受不了這酸味,眯著眼再一次用舌尖將糖球推進秦一隅的口腔,很快他聽見碎裂聲——秦一隅咬碎了那顆糖。

緊接著,更加濃郁的蘋果味淌進來。這糖竟然還有夾心。南乙感覺自己渾身都酸得沒力氣了,一陣陣痠麻從牙尖傳到手指。他咽不下也吐不出,被刺激得頭一次剋制不住輕哼,在秦一隅的舔.弄下,和這顆糖一起融化。

這個吻結束於糖果消融的時候。秦一隅抱住南乙,大貓似的舔著他嘴角臉側的亮晶晶的液體,青蘋果味兒,有些黏,頗為耐心地幫他清理,結束之後,南乙還沒完全平復氣息,手仍舊攥著秦一隅的毛衣領,指關節透出好看的粉色。

鐵路上待了好幾天,除了接吻也做不了別的,兩人現在跟暖爐裡的木柴似的,一點就著。酸糖把南乙徹底地打開了,化了個徹底。

秦一隅的狠勁兒全用在床上,半強迫地又逼著他吃了兩顆,是藍莓和草莓味的,南乙全身都被弄上這酸澀的糖汁。

“明明是甜的。”秦一隅細細品嚐了一遍,“真的。”

“扯淡。”南乙嗓子都啞了。

“再騙我吃這個,你就死定了。”

秦一隅敷衍著說好,心裡卻不這麼想。

“那我們拿回去騙嚴霽和遲之陽。”

在這種時候提到隊友總有些古怪,南乙沒有回答,摟住秦一隅接了個纏綿的吻。

後來的幾天,他們跟著伊萬一家人在森林裡探險。南乙在射擊上的天分令伊萬父子驚歎不已。

秦一隅也很聰明,只是有些不務正業,挨著他用這裡最常見的表述黏糊糊地表達愛意:“我的小兔子。”

他剛說完沒多久,南乙就端起槍,砰的一聲。他面無表情地射中一隻盯了很久的野兔。

“你好可怕。”秦一隅打了個寒顫。

“謝謝誇獎。”南乙勾了嘴角。

兩人踩過雪和枯枝去拿戰利品,誰知不遠處忽然傳來動物的嗚咽聲。他們默契地看了一眼彼此,小心地拿著槍走過去,在一棵松樹背後發現了一隻蜷縮著的小動物,灰黑雜色的皮毛,臉埋在尾巴那兒。

它似乎受了傷,小腿下面的雪都被染出一小片紅色。

“小狗?”南乙皺了皺眉。

秦一隅卻忽然間興奮起來,“狼!這是小狼崽兒!”

南乙眨了眨眼,又扭頭,盯著地上那一小團毛茸茸的生物,心情很奇妙。

在秦一隅的強烈要求下,他們把這隻小狼崽帶走。

“可能是被熊傷了。”伊萬父親說,“你們要是不撿回來,等到熊回來,他就被吃了。”

他們幫這隻小狼處理了身上的傷口,給它餵了牛肉罐頭和水,用衣服堆了個小窩將它放上去。晚上,小狼的精神狀態才好了許多,試圖給自己舔舐傷口。秦一隅用紙盒做了個簡易的伊麗莎白圈,給它套上。

這太滑稽了。南乙和這隻可憐的小傢伙對視,覺得它也很嫌棄。

“咱們給它起個名字吧。”秦一隅笑著說,“你起。”

南乙想了想:“Ghost.”

一旁的伊萬興奮地點頭:“好酷的名字,好適合他。”

秦一隅卻笑得格外溫柔,望著困得快要睡著的小狼崽,輕聲說:“小幽靈。”

這裡的食物和環境一樣原生態、粗獷,他們吃的最多的就是土豆魚湯和麵包。

“吃不慣吧?”

南乙不說話,就盯著他。

“走,咱回去。”秦一隅攬住他的肩膀,“哥哥給你做好吃的。”

回到他們的小木屋,南乙才發現秦一隅不知什麼時候去鎮上買了牛肉,他用伏特加燉土豆牛肉,香得“小幽靈”仰著頭滿房間嗅。

兩小時後,熱乎乎一大鍋被秦一隅端到小木桌前。兩個人,一隻小狼,在暖爐前圍著小桌子吃肉。秦一隅撕碎了麵包,扔湯裡,吸滿湯汁後喂到南乙嘴邊。

“好吃嗎?”秦一隅揉了一把南乙紅了的後頸。

“嗯。”南乙點頭。

秦一隅靠過去對著他耳朵,“快誇我。”

南乙也吃得醉醺醺,下巴抵在他肩上:“哥哥真厲害。”

沒想到他會這麼誇,秦一隅愣了一秒,然後開始傻笑。

“你一笑我也想笑。”南乙說完,自己也笑了。

秦一隅捏著他的臉:“你笑起來多好看,牙齒尖尖的,要多笑。”說完,他暈乎乎看向仰著腦袋的小狼崽兒,摸了摸他的頭,“你也是,你們可真像。”

“都這麼漂亮。”

小木屋門口有一架鞦韆,是伊萬父親做的。

他們酒醒之後推門出去,肩並肩坐上去,腳瞪著雪地,慢慢地晃起來,背後是大片大片掛滿霧凇的針葉林,全世界彷彿只有他們兩個。等覺得冷了,再回到房子裡寫歌。

他們這些天寫了好多歌。有時候忽然來了靈感,兩人就打開錄音筆,或是用手機錄視頻,彈唱出沒詞的旋律。一把木吉他,兩個人輪著彈。

“這個錄的這麼好看,出新專輯可以當花絮放進去。”

“你瘋了吧?我沒穿上衣,就蓋了個毯子,你還在旁邊笑。”

“怕什麼?隊友就不能光著身子一起睡覺啊。”

南乙罵了句“神經”,又看了一遍視頻,任由秦一隅親吻他的臉頰。

“我可以和你一輩子待在這兒。”秦一隅忽然說。

“呆久了就會無聊。”

秦一隅搖頭,答非所問:“不會,我是世界上最不無聊的人。”

南乙被他逗笑了:“那確實。”

“我們可以一起把小幽靈養大。”他還在繼續說胡話。

南乙知道他想把狼帶走,但這是不可能的。沒有一隻狼能生活在城市裡。他們也遲早要離開,要和這片雪林苔原說再見。

這一天來得比想象中還要快。一轉眼,他們已經在這裡待了快十天,還有一天,他們就必須離開這個冰天雪地的烏托邦,迴歸他們的生活。

深夜,兩人鑽進厚厚的被子,依偎著細數這些天的快樂。

“我想把小幽靈帶走。”

“怎麼帶?”南乙手指卷著他的頭髮,“帶走了北京也不讓養,難不成送去動物園吃苦?”

秦一隅長長地嘆了口氣,埋在南乙光滑的肩窩,啄吻著裡面那隻橙色小魚。南乙抱著他的肩膀,輕輕揉著他的頭髮。兩人在未能解決的問題裡沉沉入眠。

半夜,南乙忽然驚醒。他眯著眼,窗外風雪的呼嘯聲裡夾雜著幾聲動物的嚎叫。

是狼的嚎叫。

“一隅。”他晃醒了戀人,穿上衣服,打開燈。一向蜷在窩裡睡覺的“小幽靈”,此刻正坐在木屋門前,爪子扒拉著門,看見南乙起身,它也扭過頭,對視了一眼。

這一眼令南乙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他很快明白了。

嚎叫聲沒有停止。

兩人裹著同一張大毛毯,抱起“小幽靈”打開了木屋的門,門外是一片空茫的黑,雪迎面撲來,冷得人鼻酸。

“這是狼呼喚同伴的聲音。”秦一隅的頭髮被風吹得亂亂的,側臉還有被南乙的耳環壓出的痕跡。

“嗯。”南乙說,“可能是它的爸媽來找它了。”

他說完,將小幽靈放在雪地裡。它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狼嚎中回頭望著兩人。

不久前還不講理想要留下他的秦一隅,此刻也只是笑笑,蹲下來衝它說:“走吧,快回家。下次別落單了。”

雪夜裡,小狼崽的眼睛被木屋的光照得透亮,淺淺的金色,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靈性。

它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雪地裡留下足印,中途回了幾次頭,看到兩人站起來,還頓住。相顧無言的幾秒鐘裡,南乙恍惚間看到了兒時的自己。

他輕聲說了再見,而“小幽靈”也徹底轉身。它跑了起來,帶起雪,頭也不回地奔向那片廣袤的針葉林。

“你會想他嗎?”秦一隅抱住南乙,低聲問。

“你不是錄了很多它的視頻。”南乙說。

“你可真狠心,連說一句想它都不肯。”

南乙沉默了片刻,秦一隅當他這是默認。

可過了幾秒,他聽見南乙說:“對你我會說。”

秦一隅又一次認輸了。

最後一天,3月7日,他們開著那輛皮卡去了貝加爾湖,第一天時伊萬一家人帶他們來過,這次只有他們兩個。

冰凍的貝加爾湖像是一片巨大的藍冰,一眼望不到邊際。這裡冰層厚度接近一米,氣溫接近零下40度,車可以直接開到湖面。

他們下了車,尋找藍冰上的氣泡冰。秦一隅不知從哪兒變出兩雙冰鞋,兩人在這座亞歐大陸最大的淡水湖上痛快地滑著,在失速中大笑,好像下一秒就能滑去天際線似的。

在廣袤的、空寂的冰天雪地,他們感受到最極致的自由。

溫度太低,兩人凍得發抖,回到車上把空調開到最高,脫了層層疊疊的衣服,抱在一起接吻,車裡的坐墊被重疊的重量擠壓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後面一發不可收拾也是有預謀的,秦一隅帶的東西齊全到南乙想翻白眼。

“你是不是早……早想這麼幹了?”

秦一隅只望著他笑,一雙眼雪亮,低下頭繼續吻他,黏糊糊說:“太冷了,不這樣暖不起來。”

他又一次偷偷吃了那個硬糖,渡到南乙嘴裡,親吻很快又變得溼噠噠、水淋淋。空間狹小,南乙躲也沒處躲,只能被迫承受。

“這糖是春.藥嗎?”秦一隅喘著氣逗他,“溼成這樣……”

“閉嘴……”

“得多買點兒帶回去,當伴手禮送給他們。”

“神經病……”

無人的冰湖上,這輛車在一個多小時後恢復了平靜,不再晃動。南乙也在昏沉中靠在秦一隅懷裡睡去。

後來他是被過亮的光線照醒的。

睜開眼,整個車廂都充盈著金色的光芒,美得像是電影劇終才會出現的場景,令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次集體出逃的日出,天堂般的金色世界。

他吻醒了秦一隅,和他一起匆匆套上衣服,戴好帽子和圍巾,下車看日落。

餘暉平等地灑在大地上,無論是皚皚的針葉林,還是冷冽的巨大藍冰,一切都被溫暖的光線所覆蓋。

“我們跳舞吧!”

秦一隅一步邁進駕駛座,隨機播放了一首歌,又跑過來拉起南乙的手:“你踩著我。”

南乙抿開笑意,但照做了,踩著秦一隅,小心翼翼地、僵硬地在落日餘暉中跳了大半支舞——沒能跳到最後,因為他們一起狼狽摔倒了,像兩隻爬不起來的企鵝。

傻笑著,他們躺在冰面上,望著天空,呵出的每一口氣都凝成白霧。

秦一隅忽然說:“活著真好。”

聽到這話,南乙側過臉看他。

“活著才能見到這些。”他接著說,語氣很輕。

“嗯。”南乙沒否認,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這裡靜得只有風的聲音,和戀人的呼吸,南乙閉上了眼。靜默中,他又一次聽到秦一隅的聲音,比方才還要輕。

“南乙,我是你的。”

他睜開眼,不知道為什麼秦一隅突然說這個,但還是看向了他:“嗯。”

秦一隅也轉過來,面對他,不知什麼時候,他的眼眶竟然紅了。

正當他疑惑、想問怎麼了的時候,秦一隅說:“永遠都不要把我還給我,好嗎?”

南乙愣住了。

他是……怎麼知道的?

下一秒,秦一隅從口袋裡摸出一張薄薄的紙片,遞給了他。

“我在你櫃子下面發現的,你以前寫的那張遺書,是嗎?”

就在他們打算從北京回南乙父母家過年時,收拾行李那晚,秦一隅不小心弄翻了唇釘的盒子,趴在地上撿。於是他找到了這張紙片。

一份極簡、冷淡,剋制到沒有情緒的信,沒有一個字提及死亡,但秦一隅很確信這是遺書。

[當這封信出現在大家眼前時,說明我已經成功了,儘管是以較極端的方式,這是我的PlanB。

這件事困住我太久,如今我已解脫,所以別難過,請慶祝我的勝利,將我安置在舅舅和外婆身邊。

爸,媽,我最後的心願需要你們幫我實現,請將這兩把鑰匙和這個地址一起寄給秦一隅,信封我已經填好。可能他會覺得奇怪,但應該會來。他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

假如他刨根問底,一定要問我是誰,不必替我做介紹,在這件事上我沒能成功,所以沒必要被記住,就告訴他:我是個企圖接手他未來、但也只做到暫時保管他過去的人。

現在我要把他還給他了,僅此而已。]

時隔這麼久,秦一隅依舊能回憶起當時讀完這封信的痛。

“你真的太殘忍了。”他紅著眼看向南乙,“到最後也不願意讓我記住你的名字,是嗎?”

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他一無所知地前往那間溫馨的舊房子,看見滿牆的吉他,懵懂又困惑地把它們搬走。

然後呢?就這樣了嗎。這簡直太痛了。

南乙不覺得這是狠心。

“我不想給你留下困擾。”

他望著展開的這張紙片,上面多了許多洇開的淚痕。

愛哭鬼。

“這是我在正式找你的前一年寫的。”

當時他的復仇計劃沒多少進展,每天飽受失眠、胃痛的折磨,學業也壓在身上,經常覺得自己走在死衚衕裡。

“其實這不算是遺書,是我的planb,我寫下來只是為了逼自己繼續下去。”

秦一隅望著他:“逼自己?”

“我其實根本接受不了失敗,尤其是關於你。”

南乙語氣很淡,卻也很篤定:“每當我看著這幾行字,想象自己和你最後毫無交集,就覺得異常地痛苦,就能榨出一點新的動力,繼續我的planA。我要堅持下去,不僅僅是要報復他們,還要走到你身邊,成為你這輩子忘不掉的人。”

似乎是擔心他太過在意“遺書”二字,南乙勾了勾嘴角,“這也沒什麼特別的,我還寫過計劃表,我把你納入我的人生計劃裡。”

“是嗎?然後呢。”秦一隅語氣裡帶著笑。

“沒有然後,這很重要。”南乙輕聲說,“比說我愛你還要重。”他說著,摸出打火機,點燃了手裡的紙片。火舌如落日般迅速地吞噬了這一小片白,字跡與淚痕都化作焦掉的碎片,隨著手指輕輕一鬆,便四散開來,飄向無盡的天空。

“我成功了,這就沒價值了。”

躺在藍冰之上,秦一隅安靜地望向南乙,發覺他真的是屬於這裡的。他的美充滿距離感,是刺骨的,絕不投降的,像黑洞、寒冬和荒蕪冰冷的雪原,寂靜之下埋著巨大的生命力。

他拉起南乙凍紅的手,吻了吻,低聲說:“以後我和你之間,沒有planB。”

這要求是不是太為難他了。他看見南乙蹙了蹙眉。

但最後南乙還是說:“好。”

秦一隅滿意地和他十指相扣,把手拉到他們頭頂、眼前,展開手指。

“你的手比我的小。”

“怎麼可能?”南乙也伸直了手指。

秦一隅伸手取下他無名指的吉他弦戒指,套到自己的小指:“你看,剛剛好,你手指細一圈。”

南乙卻很執著地伸直手指:“但是長度差不多。”

“是嗎,拿過來我比比。”

他剛將手伸過去,秦一隅的手飛快閃過來,一隻冰冰涼涼的新戒指就這麼套在他的中指上。

同樣的把戲,他第二次上了當。

“你……”

那是一隻鉑金異形戒指,像波紋形狀,又有些像變形的幾何拓撲結構,鏤空中鑲嵌著幾顆鑽石,寒冷的雪光將戒指襯得格外閃亮。

不過秦一隅這次沒有笑,正經得像換了個人似的,安靜凝視著南乙的側臉,直到他也轉過臉。

四目相對的時刻,秦一隅開了口,語氣有些忐忑:“如果我現在說出那些話,你會不會覺得太早。”

他承認他真的非常想用一枚戒指綁住南乙,把他永遠綁在他身邊。這很自私吧,但秦一隅無法忍受沒有他的生活。

南乙嘴角勾起薄薄的笑,沒說早或是不早。

他直接說:“我願意。”

秦一隅蒙了,眼淚比大腦更快反應過來。而南乙甚至伸出手,接住那些大顆大顆落下的淚珠。

“你的呢?”南乙要了另一隻,小心地給秦一隅戴上。

“這好漂亮。”他盯了一會兒,“你定做的?”

“我做的。”秦一隅勾住他的手,“用你和我的聲音。”

南乙愣住了,沒明白過來,可下一秒,秦一隅便找他藉手機。“你手機呢?”

“錄像呢。”

南乙服了:“你真是……”

秦一隅拿過他的手機,掃了自己的戒指,然後將音量調到最大,拿到南乙跟前。

南乙這時候才發現,秦一隅的訂婚戒竟然播放了一句話,是他自己的聲音,很低,笑得有些無奈。

“好,我永遠愛你。”

“這是你上次逼著我說的。”南乙想起來了,那時候他都被他折騰得沒力氣了,秦一隅非纏著他說,南乙迫不得已,說完就睡著了。

沒想到他竟然錄了下來。

那自己這枚戒指呢?於是南乙立刻掃了一遍。

這次是秦一隅的聲音。

“我永遠永遠愛你。”

南乙望向秦一隅,眼中有溼潤的光在閃動,但他大概也猜到是什麼:“你放了nfc芯片?”

秦一隅點頭:“在鑽石下面。”

“這兩枚戒指是用你和我這兩句話的聲波曲線做的,我用模型優化了好幾次,最後敲定了這個版本的可視化圖案,然後3D打印出來,鑲了鑽石。喜歡嗎?”

南乙點頭:“嗯,很喜歡。”

“你未婚夫厲害吧?”秦一隅故意逗他,在他耳邊說話。

南乙被他弄得很癢,更因為這個稱呼而彆扭,但也不願意否認,只是笑。

“把吉他弦戒指還給我。”

“有了貴的還要那個破的呀。”

“都是我的。”

鬧了一通之後,兩個人又一次躺在冰上,伸出手對著天空望著。

秦一隅忽然說:“我又想過夏天了。”

“這就不喜歡冬天了?”南乙挑了挑眉。

是想趕緊以新的身份過新的季節。

“喜歡,夏天也喜歡。”他說。

南乙側過臉問,在冷風中問:“什麼樣的夏天?”

“嗯……”秦一隅閉著眼,開始幻想,“很熱,最好是在海邊,陽光很充足,空氣黏黏的。”

“夏天確實有海邊音樂節的工作,8月7號,廈門。”南乙很現實地報出行程單。

秦一隅笑了,還沒睜開眼:“音樂節也行啊,就在露天舞臺上,所有人都在喊恆星時刻,喊咱倆的名字。唱完最後一首歌,我們倆就躺下來,躺在舞臺上,漫天都是金紙,嘩啦啦往下落。”

他描述得太過繪聲繪色,南乙也忍不住閉上眼。

“然後呢?”耳邊寒風呼嘯而過,秦一隅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然後,我要……”

風越來越大,掠過寂靜雪原,雪漫天飛舞,旋轉著下落,被落日染成金色,多到幾乎能覆蓋一切。深邃的藍冰變沉、變黑,一點點縮小。風中逐漸出現排山倒海的聲浪,越來越清晰,化作熱浪,視野擴大,人群出現,打破孤寂。所有人在搖滾樂的尾奏中共用同一顆心臟,喊著相同的名字。

“恆刻!恆刻!恆刻!恆刻……”

五個月短暫得像一個瞬間。

秦一隅和南乙變回受萬人追捧的搖滾明星,肩並肩躺在舞臺上,喘著氣,渾身是汗,身上還揹著吉他和貝斯。金紙如雪花般下墜、旋轉,落在他們身上。

背景的特寫屏幕將這如夢似幻的一幕放大,全世界都見證。

“然後,我要……”秦一隅臉上黏著閃亮的碎片。他笑著支起肩膀,俯在南乙臉前,低下頭小聲說,“吻你。”

說完,他用戴著訂婚戒的手捧住了南乙的臉,毫無顧忌地吻了下去。而南乙也伸出手,相似的戒指疊加在這個瘋狂的吻中。一對無畏的戀人,被紛紛揚揚的金色碎片淹沒。

尖叫聲如平地驚雷般爆發,直播接吻的特寫猛地被切斷,臨時換成了樂隊的logo。

一行閃著光的單詞,劃破黑暗大屏,流星般奔向藍紫色的天空,為這個驚心動魄的時刻留下烙印。

[Sternstunde.]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