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66 章 復生祭奠

 在搖滾live中常見的“跳水”,本是樂手錶演到激動時和樂迷熱情的互動,可在這一刻,在這個更像是祭祀和超度的場合,秦一隅不再是樂手,而是逝去的那個孩子,倒在了人群中。

 他真正地“死去”了。

 耳返里出現工作人員的驚呼。

 [這是彩排沒有的環節!]

 [安保人員注意!]

 秦一隅閉上眼,被一雙雙手託舉著,向後傳遞著,與此同時,天花板灑下紛紛揚揚的黃紙,幽綠的祭臺,血紅色的襯衫,烏泱泱的群體……就連觀眾本身也成為視效的一部分,livehouse裡不受控的一切,一起完成了這場演出最高潮的祭奠儀式。

 有人撿起黃紙,對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看著,原以為會是惡毒的話語,或是詛咒。可看清上面手寫的內容之後,他們都驚呆了,那寫著“你是最好的”、“你會獲得愛和自由”、“不要害怕”……

 南乙放下了嗩吶,扯掉了矇蔽在眼前的黑紗,手握立麥,對著話筒,和仰躺在人群中的秦一隅一起唱著bridge的部分。

 [所有的嘴都嘔出劇毒

 所有的路都通向死路

 一萬噸課本砸上脊骨

 教不會孩子逃離痛苦]

 天花板上,遺書的最後,是一個個應當被銘記、卻十分模糊的名字。

 他們曾經包圍了這個孩子,笑著問他“為什麼要躲”。

 而bridge的最後,是這樣兩句歌詞:

 [遺書寫成花名冊又有何用?

 每一個名字都是活著的噩夢]

 明滅之中,舞臺重新陷入黑暗,幽微的金色光芒落在漂浮的煙霧中,方才的一切彷彿瞬間淹沒。

 只有繡眼的佛經和色空鼓合著,在蔓延。

 吟誦到最後,她的聲音也不再平靜,甚至帶了一絲哭腔。而背景屏幕上,鏡頭推進,推到母親顫抖的肩膀,轉過來,是她一張一合喃喃的嘴唇。

 “念往生咒的是小明的媽媽……”

 從拖舉中跳下的秦一隅,被愛恨交織的人群包圍。這些人都拼命伸出了手,有的是阻攔,有的是化名為“愛”的阻攔。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艱難突破重圍,走回曾經最熟悉的舞臺,走向舞臺中心那個望著他的男孩兒。

 明明可以一步跨上去,他卻偏要伸手,等對方將他拽出這片苦海。

 雙手交握的那一秒,萬籟俱寂,重歸黑暗,鬼魅的合奏像夢一樣終結了。

 鋼琴聲流淌,白色頂燈逐個點亮舞臺的每一處,吉他音色明亮,架子鼓節奏舒緩,背景屏幕上,美麗的校園再度出現。

 [又是陽光普照的清晨

 該回到象牙塔的時分]

 秦一隅重新回到了那棺材般的方形光圈,兩手垂著,變回毫無生機的模樣。

 另一束頂光落在南乙身上。

 他抬起手,長長的黑紗從他指縫間落下,像一條生命消失那樣輕飄飄的。

 燈光全亮時,他在觀眾池中望見一張熟悉的臉——是這個故事原型背後的另一名主角,殘忍的霸凌者。

 多可笑,她明明對薛愉的死毫無悔意,即便被寫在遺書上,沒有出現在她父母面前哪怕一秒鐘。

 可現在,她卻因為對另一個被霸凌者的追崇,來到這裡,站著看完他一手導演的整場演出。

 望著蔣甜那張臉,南乙在心裡對薛愉說:你看,她也來參加你的葬禮了。

 她終於笑不出來了。

 於是南乙笑了,用極其溫柔的唱腔低訴著故事循環往復的尾聲。

 [丟手絹的遊戲仍在繼續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眾樂手也沉聲合唱。

 【“會是你嗎?回頭看吧。”】

 各異的

音色,配合著屏幕上閃現的一張張不同的稚嫩臉孔,好像真的在玩丟手絹的遊戲。每張臉都在笑,每雙眼睛都盯著臺下的人群。

 彷彿在暗示:手絹丟到你背後啦。

 最後,屏幕定格於一張沒有五官的臉,或者說,一張可以被套上任何五官的臉。

 而舞臺上的秦一隅,從口袋裡拿出一開始扔到他身上的紙團。展開來,放在自己的臉旁。特寫鏡頭捕捉一切,好看的笑臉,和醜陋的字句,一覽無遺地展示給臺下的每個人,直播前的每個觀眾。

 【秦一隅,你怎麼不去死啊!】

 他舉著這張紙條,笑著唱完了這首歌的最後兩句。

 [誰忘了殺死我的兇手

 我就附身在誰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請各位不要反覆提還沒有製作的衍生,更不要提三次元cv老師,會影響其他讀者的閱讀體驗,也對老師們產生不好的影響。非常感謝大家。】

 《復生》

 作詞:南乙/秦一隅

 作曲:b組全員

 編曲:b組全員

 還是陽光普照的清晨

 該回到象牙塔的時分

 他像往常一樣不說話

 丟手絹的遊戲令人疲乏

 走進明亮教室的剎那

 望見桌上擺著的鮮花

 黑色相片白蠟滴答

 [“紀念逝去的小明同學,

 你永遠是我們的朋友啊!”]

 認真凝視照片上的人

 難道是我死而復生?

 (“大家不要告訴他”)

 是什麼殺死了我?

 (“快點!快點抓住他!”)

 噓——

 是什麼殺死了我!

 背後陰魂不散的腳步聲(“你為什麼要躲?”)

 菸頭燙在手臂上的傷痕(“我們又不對你做什麼。”)

 他的舌頭圈定我社交半徑(“你還在和他一起玩麼?”)

 我的顱骨熟悉他鞋底花紋(“你看你多像只螞蟻啊。”)

 是誰殺死了我

 我就復生在誰夢中

 認真凝視照片上的人

 難道是我死而復生?

 (朝氣蓬勃的劊子手)

 是什麼殺死了我?

 (落單耐揍的肉罐頭)

 噓——

 是什麼殺死了我!

 欠發育的肢體是羞辱的標本(“笑啊快看鏡頭啊!”)

 剝下溼透的襯衫算什麼殘忍(“別擔心一.絲不.掛。”)

 走廊路過的每一雙漠視眼神(“不喜歡和我們玩嗎?”)

 將謀殺粉飾為玩耍的成年人(“不喜歡就去死吧。”)

 是誰殺死了我

 我就……

 (你為什麼要躲)

 (你為什麼要躲)

 (你為什麼要躲)

 所有的嘴都嘔出劇毒

 所有的路都通向死路

 一萬噸課本砸上脊骨

 教不會孩子逃離痛苦

 遺書寫成花名冊又有何用

 每一個名字都是活著的噩夢

 又是陽光普照的清晨

 該回到象牙塔的時分

 丟手絹的遊戲仍在繼續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會是你嗎?回頭看吧。”

 誰忘了殺死我的兇手

 我就附身在誰身後

 直播的彈幕瞬間炸開了鍋。

 [我去雞皮疙瘩起來了,好嚇人啊]

 [所以是校園恐怖主題嗎?]

 [b組竟然全都上場了??三個樂隊十個人編排得開嗎?]

 [風格差這麼多,位置又重複,不會打架嗎?]

 [不會又是塞一堆人唱秦一隅的歌吧?]

 [可是剛剛那個全員合唱很震撼啊!]

 [不是很看好,噱頭大於內容]

 [看到某些人就不想看了]

 ……

 回到觀戰廳的倪遲盯著大屏幕,忽然意識到直播帶來的另一種互動效果。他之前看過好幾次b組的彩排,知道他們的主題。現在再看這些彈幕,難道不像是另一種形式的霸凌嗎?

 舞臺上的燈光跟隨鼓點明滅了三次,天花板上降下長方形的四束藍色燈光

,將正中心的秦一隅圈在其中。

 鼓速變慢,電吉他和合成器音色鋪陳出一種漸強的不安,貝斯仍舊如幽靈般埋伏著。

 頂光照亮了秦一隅英俊的臉孔。這張臉頭一次沒有滿不在乎的笑,沒有一絲一毫的驕傲和瘋狂,乖順得判若兩人。

 他立在麥前,雙手垂於身側,背景屏上是手寫的歌詞。左側特寫屏幕對著他的臉,黑沉沉的瞳孔裡沒有生機,只有疑惑。

 [認真凝視照片上的人

 難道是我死而復生?]

 而這時候,其餘的所有樂手再次齊聲合唱,歌詞在觀眾池頭頂的屏幕上漂浮。

 【“大家不要告訴他。”】

 困惑更深,秦一隅略微偏頭。

 [是什麼殺死了我?]

 鼓點驟然加速,電吉他爆發出嗡鳴,壓迫感極強。

 【“快點!快點抓住他!”】

 觀眾池裡有人驚呼。

 “和聲的詞是丟手絹的歌詞!”

 繡眼握著吉他撥片的手一停,對著話筒,發出一聲“噓——”。

 器樂聲在至高處驟停,所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在長達兩秒的寂靜中,心跳變得如此清晰,瘋狂撞擊胸膛。

 咚咚——

 極重的鼓點猛地敲下,器樂突然重新出現,所有樂器同一時間精準爆發,如百鳥齊鳴,萬獸齊吼。

 燈光隨鼓點節奏極速閃爍,配合著器樂狂歡。

 “草,這個編曲太炸了。”

 “李歸你敲的是我的頭骨吧!”

 而秦一隅爆發的核嗓甚至衝破了這爆裂的器樂編排,衝破了電吉他嘹亮的嘶鳴。

 [是什麼殺死了我!!!]

 一個死去的靈魂躍入地獄,在怒火中咆哮。

 臺下的樂迷無一例外地被他突如其來的核嗓鎮住,只能怔忡地望著臺上的人。

 聲波衝撞四肢百骸,彷彿一陣狂風,捲走了一切,只剩下感受音樂的一雙耳朵和心臟。

 舞臺燈亮起,猩紅色瀰漫開來。

 秦一隅仍在光線圈定的方塊中,抬起手,握住麥克風杆。這時候大家才發現,他左手大拇指上竟然纏著一根白線。

 而在這時,核嗓又絲滑地轉變為清嗓。

 他閉著雙眼,皺眉,敘述所有傷害。

 [背後陰魂不散的腳步聲]

 一旁的南乙也被頂光照亮。

 他的紅色上衣幾乎融入整個舞臺之中,亮銀色貝斯更像是閃著寒光的刀,右手手腕戴著形似手銬的手鍊。頸間火紅色的吉他撥片,像一枚小小的外置心臟。

 他神色冷漠,微抬著頭,半垂著眼望著臺下的人,接在秦一隅之後進行二重唱。

 聲音比神情還要冷。

 (“你為什麼要躲?”)

 兩人的歌詞分開來,前者是白色,寫在背景屏幕上,後者則是血紅色,像油漆一樣噴在觀眾頭頂的天幕。

 左右特寫屏幕分別對準了兩張截然不同的臉孔。

 或許是因為眼傷未愈,南乙的雙眼仍舊泛紅,沒化眼妝,下眼瞼也是紅的,淺色的瞳孔在頂光下幾乎透明,睫毛陰影閃爍。整張臉呈現出一種強烈的、病態的非人感。

 [菸頭燙在手臂上的傷痕]/(“我們又不對你做什麼。”)

 [他的舌頭圈定我社交半徑]/(“你還在和他一起玩麼?”)

 [我的顱骨熟悉他鞋底花紋]/(“你看你多像只螞蟻啊”)

 這時候,臺下的眾人才反應過來。

 “天哪……”

 “秦一隅唱的是受害者的經歷,南乙唱的霸凌者說的話……”

 燈光全滅,只留下秦一隅獨自一人,架子鼓節奏變了變。

 他睜開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是誰殺死了我

 我就復生在誰夢中]

 臺下五千名觀眾,其中不少是其他樂隊的樂迷,也有很多從一開始就對b組有偏見,對恆刻有偏見。

 沒有任何負面輿論是可以完全反轉的,即便有澄清,有鐵證,黑水也難以洗清,總有人只看自己想看的,否認自己不認可的。

 沒準兒從一開始就是在炒作?

 這些樂隊不是也收穫了熱度嗎?

 戲這麼多,怎麼可能認真在搞音樂?

 有人抱著看戲的心態走進livehouse,想看看這支塞滿了所有人的樂

隊究竟會做出多爛的東西;也有人懷著擔憂和焦慮,祈禱自己喜歡的樂隊能在高壓之下穩定地發揮。

 幾乎沒有人認為他們一定能成功。

 正因如此,此刻的震驚才來得如此猛烈。

 “天我雞皮疙瘩狂掉……”

 “這首歌跟這三支樂隊的所有歌都不一樣!”

 “太神了……”

 第一段副歌結束,間奏響起,秦一隅摘下麥克風轉過身,眾人這時才發現,他黑色衣服的背後竟然貼滿了紙條,特寫鏡頭對準了他的背影。

 紙上霸凌的文字搖搖欲墜,人人都熟悉,每一句都是學生時代的親身經歷。

 背景屏幕上,小明的“遺照”再次出現,背對舞臺的秦一隅慢悠悠朝那照片走著。

 隨著他的移動,那纏在拇指上的白線也跟著牽引,大家這時候才發現,白線的另一端竟然纏在南乙的手鍊上。

 最終,秦一隅駐足在藍·燈·方·框的邊緣,仰著頭,望著那照片。

 [認真凝視照片上的人

 難道是我死而復生?]

 屏幕上一隻穿著球鞋的腳出現,一腳踢飛了那相片,木頭相片滾啊滾啊,滾到觀眾池的天幕上,旋轉著,最後竟然變成一個罐頭。

 樂手們用很輕、很弱的聲音齊聲合唱。

 【朝氣蓬勃的劊子手】

 【落單耐揍的肉罐頭】

 天幕的罐頭突然炸裂開來,滿屏幕滾動著紅色字體,密密麻麻,全都是霸凌的言語。

 秦一隅轉過身。

 [是什麼殺死了我?]

 在繡眼的“噓”聲之後,這一次的停頓,秦一隅主動將手指放到唇邊。

 下一刻的爆發,不只是器樂和他的核嗓。

 站在臺下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孔,都自動自發地咆哮出聲,彷彿看不見盡頭的無數只受害的亡魂,同一時間,爆發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