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慾較量
“可那人看上去真的很像老師。”
地中海,穿著舊襯衫,戴著眼鏡。
“那是住在我隔壁房間的一個大哥,他回老家來辦事,找人幫他打文件,我順手幫了忙,他想報答我,我就讓他假裝是老師,給你們送物資。”“你真是太厲害了。”秦一隅不得不佩服,捏著南乙的臉蛋不鬆手。
他真想知道這顆漂亮的小腦袋裡面到底想著什麼,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我覺得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把你摸個透。”
這輩子。
聽到這三個字,南乙的心突突地跳了跳,他也曾經冒出過這樣危險的詞彙,在舞臺上,想和秦一隅一起,唱一輩子歌。不,那也不是頭一次。
當他看著秦一隅自由自在地躺在山坡上,被長得半人高的花淹沒,被太陽曬透,被那些黑的白的山羊圍著,哼著歌,那時候的他想過,他真的需要這個人站在舞臺上,被萬人膜拜嗎?如果秦一隅覺得快樂、自由,在這裡躲上一輩子也是可以的。
大不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看他。
只要不消失就好了。
“那兒很多好吃的。”秦一隅望著他出神的臉,輕聲問,“沒帶點兒什麼回去嗎?”
“帶了。”南乙下意識回答。
“帶的什麼?”
這下他又有些猶豫了。
“就一些特產而已。”
不是的。
快要離開的時候,正好趕上當地的節日,南乙聽不懂他們說的方言,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節,只是很熱鬧。南乙有些著急,在村子外圈打轉,直到看見一群人載歌載舞,頭上帶著花。隔著遙遠的距離,站在山坡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一隅。那天他依照慣例,去了秦一隅住的地方,但他不在,他又去了秦一隅教書的小院子,也沒有人
他被許多小朋友圍著,蹲了下來,任由他們為他插上鮮花,又在他臉上抹了彩色的顏料,灑了水珠,對他說著南乙聽不懂的祝福語。他坐了下來,靜靜地望著,看見秦一隅從人群中出來,坐到一
一個正在做手工的姑娘旁邊,手捧起一堆曬乾的茶葉,聞了聞。
或許是歌舞聲太盛大,他聽不見那個姑娘說話,於是低下頭
,挨近了。南乙至今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只記得他笑得很開心,學著她的樣子拿起針線和織布,笨拙地開始縫香囊。很簡單的小玩意,他做了好久好久,拆了又縫,縫了又拆,直到最後戀戀不捨地收了針,還滿是自豪地舉起來看了很久。原以為秦一隅會收好自己留下,可沒想到他一做完,就滿不在乎地扔到一旁,扔到那個姑娘做好的一大堆裡,自己瀟灑地走掉了。看他離去的方向,南乙知道,他又要去那個稀豆粉做得很好吃的嬢嬢家裡蹭飯了。
在他離開的十分鐘後,南乙悄悄地下了山坡,從後頭繞過仍在跳舞的人群,來到方才那個女孩兒的跟前。他戴著帽子口罩,把那姑娘嚇了一跳。
南乙卻不在意,低著頭,很快便搜尋到秦一隅做的香囊一一那太好找了,難看得簡直寫著秦一隅的名字。於是他蹲下來,拿起那一枚,詢問道:“這個,我能買嗎?”
女孩點了點頭,只是有些不理解他為什麼要買這一個。
“你、你還需要別的嗎?
這句話提醒了南乙,如果只買一個,會不會第二天她就去告訴奏一隅,有個男生專門把你做的香囊買走了。這樣一來,自己說不定就暴露了。
於是南乙又從那一堆漂亮香囊裡挑了最規整、精緻的。正好回去的時候路過武漢,可以去看看堂姐。“還有這個,謝謝。
他閉著眼都能想到秦一隅知道這些會有多得意,他不想讓秦一隅永遠這麼得意,乾脆不說。
可秦一隅似乎還是沒有放棄追問,他好像真的特別想要把他看個明白。
“南乙,為什麼那麼想找到我?”
他一句話,就戳中了南乙心底最痛、最柔軟的部分。
要不要說,他不想示弱,卻又不想欺騙這個人。他的懷抱這麼溫暖、誠懇,也受了那麼多傷,被好多人欺騙、背叛過。“你是十月被退隊的,那段時間,我只是覺得很難受,但也接受了。”南乙頓了頓,將自己的臉埋在秦一隅的頸窩,“後來,我舅舅走了。秦一隅愣了愣,“怎麼會這樣?”
“他是記者,之前一直在北京工作,會去調查披露一些社會新聞,你肯定想不到,他念大學的時候也玩兒搖滾,也彈吉他,那個時候還有藝名呢。他叫徐翊,藝名是立羽。
但外婆死後,這個名字也從圈裡消失了。
”是嗎?他叫什麼名字?說不定我還知道呢。
但南乙沒有說,他不想讓秦一隅摻和進來,於是略過了:“你肯定不認識,不火,沒幾個人知道。他是念傳媒的,後來去當記者了。”“21年年初,他被外派到國外,走的時候我還去機場送過他,他抱了我,說很快就回來,讓我等他一起過年。”南乙有些哽咽,停了很久。
秦一隅感覺到了,輕輕地拍著他後背,吻了吻他的發頂。
南乙忍住了情緒:“你消失之後,過了兩週,我媽收到他們單位的電話,說舅舅在國外遇到槍擊案,人送去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而三天前,他還收到過舅舅發來的照片,是他拍的日出,他還給南乙發了個小愛心,讓他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秦一隅眉頭蹙起。
當時的南乙也根本不信,即便他看到了送回來的遺體,和父母一起確認了他身上的彈孔,也還是不接受。後來冷靜下來,他發現那起案件有很多疑點,但也無可挽回了。“我當時.....整個人都很恍惚,很崩潰。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做不到的事,只要夠努力,都可以完成,但那段時間,我開始覺得,有些東西是命中註定,改變不了的。”“什麼?”秦一隅問。
比如,他就是會不斷地失去愛他的人,越是愛,越是深刻,就越會被命運殘酷地奪走。
那段時間他甚至希望以後不要有人來愛他了。
別對他說愛這種字眼,他會產生生理性的恐懼。
“沒什麼。”南乙笑了笑,“都過去了。”
他的語氣很輕,也依靠在秦一隅懷中,令秦一隅不自覺產生出一種錯覺,認為南乙真的很依賴他,離不開他。“我很怕你和舅舅一樣消失,所以很想找到你。
只要能找到,能遠遠地看一眼,他就攥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放下心來,帶著舅舅的遺志,繼續在這條伸手不見五指的路上走下去。秦一隅忽然感覺胸口很痛。
一個從不會為任何決定感到懊惱的人,在這一瞬間,卻非常非常後悔。如果當初他知道南乙會這麼難過,這麼害怕,一定不會躲起來。他根本想不到,那時候的南乙竟然是被莫大的悲痛推著走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他的決定,讓那個十幾歲的小孩兒吃了好多苦頭,受了好多罪,讓他害怕,怕到不得不拼命地去找他。南乙感覺到有涼涼的水滴落在他後頸,但他沒有做聲,只是沉默地回抱住秦一隅的腰身。
他其實不想要秦一隅可憐自己,卻也不希望他為其他人掉眼淚。
這顆重新振作的心捏在我手裡,所以他的眼淚也只能是我的。
南乙的手指點在他後背,緩緩地畫著圈,畫著小花,又不知不覺、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乙字。
“明明找到了,為什麼不見我?”
他的手略略一頓。乙字未免太簡單了,像個小鉤子。
於是他又輕輕地,寫下一個更復雜的字,11畫,彎彎繞繞,比找尋這個人的路還要曲折。
“因為我是幽靈,不可以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