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憐憫
人哭泣並不是多麼新奇的一件事,他活到現在,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哭法,因為被老師麥罵而大哭,因為被分手而痛哭,甚至他站在livehouse的舞臺上,也見過臺下的人激動、興奮到突然哭泣但南乙是不一樣的。他是釘子打出的一副骨架,是白色石頭雕出來的漂亮軀殼,比任何人都堅硬,好像不會有失敗,也不會在乎挫敗,水澆不透,火燒不穿,誰也看不透。他怎麼會真的哭呢?還是在夢裡掉眼淚,
這一刻,奏一隅隱隱聽見碎裂的聲音,不知道是石頭塑像碎了,還是其他的什麼。
他是很討厭看到別人脆弱的人
但這時候,說不清的一股衝動驅使著他抬起手,輕輕地放在南乙肩頭,一下兩下,生疏又小心地拍著他的肩揹他不知道這人有怎樣的遺憾,或者缺失過什麼,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定非常痛苦,他知道這種感受但很快,奏一隅又為這種一無所知而感到不自在,南乙似乎從未在他面前坦白過什麼,他似乎不需要任何的傾訴渠道他想從南乙身上探知到更多的秘密,想深入他的夢境
越是糟糕的夢,似乎就越會真實
睜開眼的瞬間,南乙渾身一顫,額頭沁出細密的一層汗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坐起來望了一眼,宿舍裡竟然空無一人
夢裡他又一次回到失去外婆的那一天。明明做過很多次一樣的夢。可他還是真切地被痛苦浸住。好像被人綁在了生鏽的錨上。扔進水裡。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下沉他忍著頭痛下了床,發現奏一隅的鞋和手機都不見了,第一反應是他醒了不告而別,但仔細一想這又不是他的作風。桌上的門禁卡也不見了。南乙披了件外套,也離開了宿舍。
可剛出宿舍樓,他就聽到腳步聲,一抬頭,視線和回來的奏一隅撞個正著,
他穿著他的衣服,手裡提著外帶的食物,在冷的夜色裡冒著白茫茫的熱汽,見到他之後露出笑意,揚了揚手裡的袋子:“你怎麼下來了?我剛剛去買了粥,正要帶回去讓你起來吃的。不知為何。南乙,莫名覺得這一幕充滿了煙火氣。
不過他們沒上樓,秦一隅臨時決定,要帶他去一個地方,他聲稱作為大一新生的南乙一定不知道,可事實上那不過就是宿舍最後一排背後的一處半封閉的小花園,走過紫藤花長廊就能看到。他領著南乙走到一處石頭圓桌前,用餐巾紙擦了石凳,對南乙說:“請。
“謝謝。”南乙覺得他怪怪的,竟然沒有對自己莫名其妙被換了衣服這件事感到不解。
“這家潮汕砂鍋粥特別好喝,每次回學校我都會買。”秦一隅拿出來擺好,讓他嚐嚐,南乙試了一口,剛睡醒,他其實嘗不出什麼味道,只覺得熱熱的嚥下去很舒服”嗯,好喝。
他安靜地吃著粥,心裡卻很狐疑,因為奏一隅不像往目那樣話多,他一安靜起來,就很反常
幹是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語地吃宵夜
秦一隅似乎一直在看他,這眼神和平時很不一樣,像是在看眼色
但南乙沒說破,仍舊默然,他有些飽了,開始盯著粥裡埋著的一隻蝦出神
秦一隅突然很大聲嘆了口氣,然後說:“明天又要回CB營了,自由的日子真短。
因為都被你睡過去了。南乙本想說出口,但後來一想,自己也差不多
他其實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做更多事的。
想到這裡,他更是徹底喝不下了,只單純拿塑料勺攪動。他感覺那個噩夢事實上還沒有遠離,它的陰影仍舊盤旋在他四周,隨時都會伏擊。是不是每個從創傷中倖存的人,都會循環地、無可控制地反芻當初的痛楚?即便像他這樣,日復一日學習從失控中調控受傷的自己,學會把粉碎的頭腦和心臟粘合起來,像個健全人一樣向前走,也還是很難逃過記憶的每一次勒索。就在他越陷越深的時候,奏一隅再次開口,像是深淵之上傳來的天音
”對了,差點忘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
聽到他的聲音,南乙抬了眼,夜色中,奏一隅的一雙眼黑沉沉的,卻又格外明亮
他忽然意識到怪在哪裡了
只要他一沉默,秦一隅就會想辦法挑起話題
但這麼做的理由,南乙不明白
”什麼事?
“上次你說,過了第一賽段就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奏一隅用掌根託著下巴,眼睛直勾勾盯著南乙,面帶微笑,“你現在可以說了。南乙閉了閉眼,微弱的月光將他的面色照得蒼白,他盯著奏一隅臉上的笑容,感覺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可憐自己,就像他中學時會可憐那個被人欺負的孩子“現在?
他本意是不希望從奏一隅的臉上再度看到這種表情的,可某個瞬間,南乙又覺得,能攥住這顆飄忽不定的心,好像也挺有趣,”嗯,我太好奇了,現在就想聽。
奏一隅望著他,眼中沒有其他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