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許向邑其實想問,業界那麼多橄欖枝拋給你,怎麼偏要去路家那裡。
轉念一想,總不能因為他與沈清風之間有恩怨,以此干涉養女的選擇。
“路家與商韞家合作的項目,進研發中心而且條件任意提,機會當然難得,但這份工作以後會經常跟沈清風打交道,凝微,這點你應該清楚。”
許凝微當然清楚,且十分清楚以後免不了隔三差五就能見到。
“沈清風這個人,我年輕時跟她打過交道,一般人應付不來她。她能周旋在路劍良和路劍波兩兄弟之間這麼多年,能在上一段婚姻裡達到自己目的後全身而退,還創辦了KEVE科技,你想想她能耐多大。不是外界以為的只靠一張臉,但凡她不那麼偏激,如果再有良好的教育背景,稱她句商業奇才都不為過。”
“你還小,社會閱歷淺,在她面前跟張白紙一樣,你想什麼她一眼看透。”
“她想挑撥誰,時間久了就沒有挑唆不成的。你如果心理足夠強大,不在意她說什麼,那可以。”
許向邑把所有情況都客觀分析給她,最後道:“凝微,決定你自己做。”
許凝微沉默須臾,靠在房間的窗邊,看著陰沉沉的天,心情不比外面的天氣好多少。
內心深處,她渴望爸爸還像以前那樣把什麼都給自己安排好,她能決定的、不能決定的,統統不需要自己再操心。
沈清風說許向邑就是她的後臺,是她的底氣,那是以前。
然而現在,她連見他們一面都要剋制再剋制。
為什麼就因為許知意在那個家,她連見都不能見?
“爸爸,如果許知意現在在我的立場,問您意見,您會怎麼替她做決定?”
許向邑笑笑:“她的決定我根本插不上手,她都想替我做決定。”閨女還打算讓他提前退休,給她打工,說KEVE科技如今進軍國內市場,李珂根本忙不過來,想高薪聘他全權負責國內市場。
許凝微啞口無言,自己瞬間被人比了下去。
許向邑無心將兩個孩子比較,各有所長。
養女的科研天賦,是閨女沒有的。
閨女天生的領導力,又是養女所不能及。
他循循善誘:“凝微,你不是沒能力做決定,你十多歲時我就有意識培養你這方面的能力,那時候你潛意識裡總覺得有人給你託底,不願費那心思,但不代表你沒有獨立決定的能力。就算是父母,也不可能一輩子都替你做決定。”
養父提及從小對她的培養,許凝微突然間淚崩,那時爸爸還是她一個人的,她享受著全家人的寵愛。
許向邑從手機裡聽到那頭極輕的隱忍啜泣:“凝微?”
“爸爸,我現在很亂。”許凝微哽咽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不該見沈清風,可我又忍不住去見,在她那我才能找到虛榮感。”
沈清風無意間挑撥的那些,正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每次被戳心, 似乎也是她能宣洩的一個機會。
許向邑在沉默裡自責, 讓一個被奢養寵大的孩子回到普通生活,誰都無法接受那個落差,他再次道歉:“凝微,對不起。因為我當年得罪了人,導致你被調換,平白無故要承受這些。”
每次想到兩個孩子被換,除了心疼自己閨女,也對凝微有愧疚。這六年,他一直想方設法去彌補養女和她的家人,不間斷贊助尚通栩實驗室科研經費。
通過尚通栩,把許凝微今後的人生道路也鋪平。
但現在看來,也許他鋪好的這條道路並不是許凝微自己想要的。
“爸爸,您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怪你。是我自己想不開,總想著你和媽媽。”許凝微擦擦眼淚,“我自己會慢慢調整。”
許向邑無法回應養女的想念,因為不可能接回來。
可今天這個局面又是因他造成,該怎麼平衡養女的心態,他陷入兩難。
“爸爸,你忙吧。”許凝微吸吸鼻子,做了決定:“我把沈清風拉黑,以後再也不跟她接觸,那個工作機會我不要了。”
許向邑:“心裡難受的話,找尚教授聊聊,他心思細膩。”
“會的。爸爸,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別這麼說,沒什麼麻煩的。好好照顧自己。”
“爸爸再見,您和媽媽也注意身體。”許凝微言別,先掛斷電話,當即點開沈清風的微信,直接拉黑,又把對方手機號碼加入了黑名單,其他社交賬號也設定了權限。
截圖留存,全發給許向邑。
就在她拉黑半小時後,沈清風臨時想起來件事情,打電話過去,沒打通,再一發消息,出現紅色歎號。
沈清風哂笑,如果沒猜錯,許凝微這麼做是要向養父表決心,趁著養父母對她愧疚,尋求機會聯絡感情。
在自己幾番刺激下,許凝微終於心態失衡。
至於接下來許凝微是去跟許知意明爭暗搶,還是暗自傷神,她並不關心,反正不論哪種,許凝微註定沒心思再搞科研。
這才是她想要的結果,也最要尚通栩的命。
孩子抱錯對尚通栩來說根本沒任何打擊,只有他最看重的科研苗子自暴自棄,才能平她的恨與怒。
當年,她入股的那家醫療器械公司想跟尚通栩團隊合作,但對方沒瞧上,最終選擇與她們公司的競爭對手合作。
因為尚通栩的研發成果領先市場,導致她入股公司的產品失去了核心競爭力,最後資不抵債。
愛情沒了,錢也賠個精光,那是她人生最痛苦的幾年。
怎麼都不甘心,想要東山再起又談何容易,只好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還比自己大十幾歲的離異男人,只因這個男人有錢有資源。前夫對她也設防,但防不住她,這才有了KEVE科技。
摸爬滾打二十年,歷盡艱辛,如今KEVE的估值在十五億美元左右,總算撫平了一點她心中的恨意。
她一開始想報復的只有尚通栩,不是不想報復許向邑,是沒那個實力,也不敢輕易招惹,更沒那個機會,畢竟保鏢片刻不離身。
誰能想到,何宜安那天突然胎動異常,胎兒情況十分不好,必須手術。
報復的機會已經送到跟前來,她又怎麼會錯過。
也不能怪她,是許知意和許凝微命該如此。
她也知道,許向邑斷定是她換的孩子,不然許凝微對她不會如此好奇有時又如此平靜。
知道又如何,奈何沒證據。
明面上她沒有多少資產,嫁的又是路家,不怕對方收拾。就算有想收拾她的心思,可許向邑跟路家的合作千絲萬縷,總不能搞砸自己的生意。
許向邑怕是做夢都想不到,孩子被換不是他一個人的錯,他也並不虧欠尚通栩一家。誰叫他當年壞她好事,攔著路家不許她進門,還又買斷她那麼多費盡心機拍到的照片。
就讓他繼續愧疚,繼續彌補下去吧。
這六年,她人生過得最肆意,將路家攪翻了天,讓許向邑與尚通栩兩家因為抱錯不得安寧。
而蔣月如的日子,怕是也沒那麼好過。
手機振動,沈清風拿起來瞧了一眼。
路劍良:【早點回港,老頭子最近要設家宴。】
沈清風:【他去嗎?】
路劍良壓著怒意:【你不是能耐很大,自己問他去!】
沈清風把手機往床頭一丟,懶得再回。
不年不節的設家宴,應該是老頭子以家宴為由頭,敲打各個兒子,這個節骨眼的聚餐,路劍波應該不會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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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許向邑在掛了養女的電話後,斟酌數秒,發給尚通栩,讓對方多關注一下凝微的情緒波動。他與妻子無法再對養女噓寒問暖,走得太近會讓凝微無形中產生希望,也會給知意帶來二次傷害。
發完消息,立刻回撥閨女的電話。
“爸爸剛才在接電話,午飯吃了沒?”
許知意:“還沒,在路伯伯這裡吃,蔣司尋帶我過來的。”
電話那端,許向邑的反應與蔣月如一樣,壓根不會將兩人往戀愛方面聯繫,笑說:“讓你路伯伯給你多做點好吃的。”
“好。對了,爸爸,我們明天回上海。”
一聽‘我們’,許向邑問:“司尋也回?”
“嗯,他正好也休假。”
“那在家多住幾天,家裡就我跟你媽兩個人,冷冷清清。”許向邑已經開始盼著女兒與蔣司尋回來。
聞言,許知意衝身邊的男人遞個眼神。
蔣司尋含笑看她,指指她的手機。
兩人無聲用嘴型交流。
你要幹嘛?
跟未來岳父打聲招呼。
許知意笑著推開他,蔣司尋反抓住她的手攥在手裡,兩人掌心貼合。
“爸爸,我告訴你個秘密。”
這是女兒第一次主動分享秘密,聲音雀躍還又帶著一點嬌氣,許向邑欣喜又難過, 兩二歲時本應該就像這樣無憂無慮在他懷裡撒嬌的。
“什麼秘密?”萬分期待。
“蔣司尋有女朋友了。”
“什麼時候的事?”許向邑震驚之餘又難掩欣慰, “我之前擔心他真不婚。這下好了,你蔣阿姨不用再操心他。”
“女朋友是哪裡人?你見過嗎?”
“見過,出生在港島那邊,具體我沒問。”
原來是港島人,“挺好,司尋正好會粵語。”
說起粵語,許知意眼神聲討男人,馬德里演唱會的表白,她只聽懂他喜歡她,其他一頭霧水。
許向邑關心道:“那這次跟著司尋來上海嗎?來的話,我跟你媽媽得提前準備見面禮。”
“蔣司尋說才談不久,不急著見家長。我剛才跟媽媽說了,什麼都不需要準備。”
許向邑笑著故作吃醋道:“秘密不是第一個告訴我的啊。”
“本來想第一個告訴你,打你電話佔線,我就先和媽媽聊了一會兒。”
許向邑如實道:“凝微打我電話,沈清風又去找她。”
“不是告訴過她,離沈清風遠點。”
“剛才已經拉黑沈清風。”
許知意不願多聊對方,對許向邑道:“沈清風的事你別插手,我自己解決才能解恨。她讓我跟你和媽媽之間,永遠都隔著一個許凝微。”那種滋味比她和父母分開二十年還難受。
“知意,你和我們之間,沒有隔著任何人。”
“我的隔著,和你們的隔著不一樣。說不明白。”
許向邑不再提這些讓女兒難受的事,“幾點落地?爸爸去接你。”
許知意沒有把情緒放大,不然就正中沈清風的下懷。她話音帶著笑意:“你問蔣司尋,他知道具體時間,我不清楚。”
在掛斷電話之後,蔣司尋才出聲:“沈清風幾次去找許凝微,挑撥之後,受影響或是受打擊最大的是誰?”
這還用說嘛。
“許凝微自己。”
“沈清風明知道許伯伯和許伯母對你的在意,不會不顧你的感受再把許凝微接回來,她還是去挑唆。至於許凝微去不去路家的研發中心,對任何人都沒影響,除了許凝微本人。”這是他始終想不通的地方,“她跟許凝微又沒冤沒仇,不該這麼針對。有那個時間,她找我爸喝下午茶也不會浪費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許知意突然抓住男人的胳膊,“我爸,就是尚教授,他博士留學回國在港島待了好幾年,後來才回北京進了大學任職。不然我怎麼會在港島出生。”也算是港島人。
有個念頭在蔣司尋腦子裡呼之欲出。
許知意:“我爸的科研課題都是跟醫療有關係,沈清風一直深耕醫療這個行業,以前會不會……”
還不等說完,她推開車門就下去。
“知意,你幹嘛。”
蔣司尋忙從車裡下來。
許知意是跑著進了別墅,“蔡秘書。”
被喊的人正在客廳喝茶,因為老闆還沒想起來叫他過來是為什麼事。
“許總,什麼吩咐?”
許知意喘歇幾秒,在旁邊沙發坐下:“要麻煩你幫忙查一下,我養父尚通栩二十年前,是否與沈清風有過過節或是交集。”
他們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情,總覺得是許向邑得罪了沈清風,她才換孩子報復,有沒有可能,尚通栩也得罪過她。
可能得罪了人,養父自己都不知情。
蔡秘書這人雷厲風行:“您轉達一下路董,我這就回港島一趟。”放下茶杯便離開。
蔣司尋緊跟著進了別墅,看著款步離開的蔡秘書,驚詫問許知意:“我爸還在樓上,你這是什麼速度,讓他立馬吩咐蔡秘書去辦。”
許知意:“我沒通過路伯伯。”
蔣司尋更不可思議:“你直接用了他的人?”
“嗯。反正路伯伯不可能不答應。”她開玩笑道,“我現在可是能決定他兒子是否離家出走的人。”
蔣司尋低笑出來,說起蔡秘書:“沒跟我爸說一聲,直接走了?”
“嗯。讓我轉達。”
男人看一眼落地窗外駛離的汽車,回過頭來看她,“平時只聽我爸的,我的話對他都不管用。”
許知意起身去拿水果吃,笑:“現在誰掌握家裡的話語權,聰明人一看就知道,聽我的準沒錯。”
蔣司尋把人攬到身前:“我沒那麼聰明,也聽你的。”
他深情又專注的時候,許知意難以招架,推他:“我去拿水果。”
“我跟你說句話。”蔣司尋抱著人沒放。
許知意便沒動,“說什麼?”
“我爸到現在在樓上還沒下來,是在想給你什麼見面禮,低於九位數的不要,我們多存點小家的啟動資金。”
“……”許知意笑,“你搶劫呀你。”
蔣司尋確定了她心情沒被沈清風和許凝微影響,這才放心鬆開她,“你坐著,我去給你拿水果。”
男人往廚房去,許知意對著他背影:“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水果?”
蔣司尋未回頭,“青橘,黃金草莓,冰楊梅里浸荔枝肉。”
連她喜歡的水果排序都準確。
先拿了青橘和黃金草莓,冰鎮楊梅需要一些時間。
蔣司尋剛放下果盤,父親從樓上下來。
路劍波掃了客廳一圈,“蔡秘書人呢?”
蔣司尋替正在吃水果的人回答:“被我們家話事人安排回港調查一些事情。”
許知意從果盤裡拿了幾個金黃色草莓遞過去:“路伯伯,水果釋兵權。”
路劍波哈哈笑,接過草莓。
家裡多了一個人,原來這麼熱鬧。
蔣司尋把剝好的青橘自己留一瓣放嘴裡,剩下的塞到旁邊人手裡,又拿起一個青橘剝。
路劍波看向逆子:“我下週回港,你一起。”剛才在樓上接到了老頭子的電話,通知他回去參加家宴。
蔣司尋幽幽道:“我去幹什麼。”
路劍波:“你現在不是攝影業餘愛好者?帶你去拍照。”
蔣司尋:“……”
看來沈清風也要回深水灣道的老宅。
“我明天要陪知意回上海。”
“不影響,下週六家宴。”
這是大哥結婚以後,第一次家宴。
老頭子在電話裡一再勒令,那天必須到。
餐廳那邊,菜擺上了桌,龍蝦麵也已經做好。
許知意先去了餐廳,將客廳留給父子倆。
蔣司尋把橘皮丟進垃圾桶,起身,“我從小就對堂姐堂哥沒什麼禮貌,家宴上會不會禮貌,難講。多擔待點兒。”
經過父親旁邊,把剝好的橘子放在了邊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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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他們啟程飛回上海。
飛機上,蔣司尋在許知意之後衝了澡,換上深色家居褲和深藍色襯衫,擦乾頭髮,去前艙找人。
許知意正盯著舷窗出神,不知又想到了什麼。
蔣司尋在另一側舷窗邊坐下,兩人分坐在了過道兩邊。
許知意轉身,拍拍身邊的空位,“你怎麼不坐這?”
蔣司尋淡笑:“距離產生美。”
許知意也莞爾,坐正,把吹得半乾的頭髮攏到腦後,打開平板玩賽車小遊戲,學生時代就玩,一直玩到現在。
蔣司尋心不在焉晃著杯子裡的紅酒,注意力都在旁邊的人身上。
猶豫著要不要坐過去,兩人都剛洗過澡,打算一會兒在飛機上調時差,一覺睡到上海正好天亮落地。
洗過澡後她素顏穿著純白色棉質長裙,鬆弛又溫柔,坐過去後就忍不住想抱一抱她。
“在做什麼?”他微微仰頭,抿了一口紅酒,問道。
許知意:“一個小遊戲,打發時間。”
蔣司尋放下酒杯,最終還是挪坐過去,“什麼遊戲,我看看。”
“賽車類的,很小眾。”許知意邊玩邊道,“你應該不知道。”
蔣司尋坐旁邊看了幾分鐘,她側眸笑著看他一眼,“是不是挺沒意思?”
“看上去不錯。”
情不自禁,在她蛋白一樣的臉頰親了下。
許知意忽然半起身,回吻他。
蔣司尋擔心她的遊戲:“翻車了,被人超過去了。”
“沒事,都是人機。”
她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才坐好,開始搶救自己的遊戲。
蔣司尋聽說是人機,抽過她的平板放桌上,將人轉過來吻下去。前艙不時會有空乘過來給他們送飲品,親吻容易被打斷,他低聲問:“去後面?”
許知意看著男人深邃的眼眸,點了點頭。
休息間獨立盥洗室的空間有限,門關上,兩人緊挨著擁吻。
深吻結束,許知意背靠門板平復,一側臉,鏡子裡她被男人整個攏在懷裡,身高差一個頭還多。
蔣司尋順手打開水龍頭,沒看是熱水還是冷水。
盥洗池裡慢慢騰昇熱氣,在鏡裡氤氳開來,兩人在鏡中的身影漸漸模糊。
她答應過他,下次幫他。
男人貼在她耳邊,要先給她親,許知意沒出息地以怕熱拒絕。
周遭都是他身上冷冽的味道。
許知意麵紅耳赤,不敢看手裡,只好仰頭。
男人下頜線緊繃,喉結滾動。
旖旎的空間裡,粗重撩人的呼吸被嘩嘩的水流聲稀釋。
許知意眼神無處放,盯著男人鋒利的下頜,抬起另一隻閒著的手摸了摸男人的下巴。
蔣司尋難耐,唇貼著她的唇,低聲哄道:“專心點,別二心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