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再一次,四目相對。
反正,誰也別想比誰好過。
遠在幾十米外的許知意,回頭瞅一眼路邊的人與車,男人一手撐在車身上,另一隻手握著車把手,不見他開車門,應該是哥哥的司機在裡面落了鎖,他打不開。
“你讓司機給蔣司尋開車門。”她轉身對哥哥道,“要算賬你們回去再算。”
妹妹這會兒沒戴近視眼鏡,自然瞅不見蔣司尋此刻的表情,沒猜錯的話,齊正琛今晚沒慫,沒叫司機鎖車,兩人正面相見。
許珩拍了下妹妹的肩,“你在這等我,我過去跟蔣司尋聊兩句。”
他拔腿就要走,被妹妹拉住胳膊,“誒,哥。”
“怎麼,你不會真以為我要揍他吧?”
許知意抓著哥哥的臂彎沒放,“是我向他表白的,我喜歡他六年了,哥,他不是路劍良,更不是路劍波。”
許珩震驚:“幾年?”
“六年。”
許珩不敢置信:“二十歲你就喜歡他?”
許知意大方承認:“見第一面就有好感。”
“……”許珩無言以對,自己妹妹對蔣司尋有好感的時間比認識他這個哥哥的時間還長,他拿開妹妹的手,再次叮囑:“在這等我。”
怕爭執起來,許珩箭步衝過去,上輩子他可能做了什麼孽。
那邊,單透車玻璃已經降到底。
蔣司尋放開車門拉手,緩緩站直。
許珩走近,稍稍把蔣司尋朝後推了一下,他自己往車窗上一靠,用身體擋在兩人中間,壓低聲音:“既然都撞見了,那就爽快點兒在這把事情解決。現在擺眼前的事實是,一個已婚,一個在實習第一天就對自己的老闆有好感,一個莫名其妙對路家突然感興趣。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掉頭就走,去找妹妹。
齊正琛在那句‘實習第一天就對自己老闆有好感’中沒回過神。
蔣司尋還記著那天,他在電梯裡一眼認出她,那天她穿飄帶白襯衫搭配卡其色半身長裙。
相對無言片刻,齊正琛往中間挪了一個位子,“上不上來?”
蔣司尋掃一眼許知意那個方向,有許珩拖延,她暫時不會過來,但也沒打算進車裡。
齊正琛從車窗遞了一支雪茄給他,“我昨晚跟你現在一樣,到夜裡才緩過勁。”
蔣司尋接過雪茄,在手背上磕了磕,沒抽。
已經戒菸,就沒打算再破例。
幾分鐘過去,思緒不像剛才那樣凌亂,“許珩慫恿你來的?”
“算是。”齊正琛替許珩解釋了一句,“來之前,許珩也不知道他妹夫是誰。是昨晚在路上碰到你和知意。”
以前還有發小的那份情誼模糊在中間,提到知意諱莫如深,如今那層窗戶紙捅破,再提到許知意,各自的佔有慾是如此強烈。
蔣司尋把玩著雪茄,“你有什麼要問的,今晚有問必答。”
“沒有。”齊正琛自己沒拿雪茄,手裡有隻藍黑色打火機,手指無意間來回點燃,他現在是一半嫉妒,一半安心。
安心她遇到了偏愛她的人。
嫉妒蔣司尋是陪她過一生的那個人。
齊正琛盯著車窗框,視線並未聚焦,一片虛無,“你先別告訴知意,不然她連戀愛都談不安穩。她這個人,總把對自己好的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等以後我徹底放下她了,我親自跟她聊這事。”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該放下她。
可心裡頭怎麼也捨不得。
“我還真有個問題,本來託了許珩去查,他估摸也忘記了。”
“什麼問題?”
“你那對咖啡杯是送知意的?”
蔣司尋稍有沉默,最終點點頭,“嗯。”
“什麼時候買的?”
“六年前九月十二號下午,大概三點多。”這個日期任憑齊正琛記憶再好,也不會有印象,蔣司尋提示道,“你打電話給我,說喜歡知意的前兩天。”
齊正琛呆住,身體像被抽空突然間沒了支撐,塌在椅背裡,這明明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是他的救命藥,可卻又是他最害怕聽到的答案。
因為他,他們兩人錯過了六年。
他嘴唇微動:“那你突然對路家感興趣?”
蔣司尋:“不去爭家產,留下來跟你爭人?”
齊正琛陷入沉默,久到手裡的打火機都被捂熱。
終於,他抬頭看向立在不遠處的男人,刀子總得捅,不然兩人積攢已久的壓抑、痛苦和自責無處宣洩,“對了,知意對我說過,以後我跟她老公有矛盾,她也會堅定站我這邊,無論我對錯。就算她現在跟我斷聯繫了,哪天我跟你之間有矛盾,她還會向著我。”
蔣司尋:“……”
捅完刀子心裡可能能會舒服點,他也不客氣:“知意的微信,現在唯一置頂的是我。”
齊正琛:“……”
這刀戳得深。
“就算不置頂我,那我……”肯定也排在她家人行列的第一個,她心裡總有一個位置是他。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算了,這麼多年都是你讓我,今天我讓你一回。”
蔣司尋也沒再戳下去,把那支雪茄又從車窗丟回去,“留給許珩抽。今天先這麼著吧,你回去養養傷,我也回去養養,北京再見。”
齊正琛也沒力氣再聊,升起車窗。
隔著一道黑色玻璃,誰也看不見誰。
蔣司尋對著還在閒聊的兄妹倆,“知意,走了。”
“馬上。”許知意衝哥哥揮手,“回家聊。”
“…你到底還陪不陪我去看大獎賽?”許珩怨道。
“放心,肯定陪你去。”許知意說話間已經往蔣司尋那邊走去。
一說放心,他就很不放心。
許知意對著蔣司尋指指那輛銀灰色汽車,“不坐我哥的車?”
“他現在嫌棄我,有點骨氣,我們坐地鐵回去。”
許知意笑,“行。”
兩人並肩往地鐵站走。
走著走著,許知意忽然回頭。
蔣司尋問:“看什麼?”
許知意轉回身,搖頭:“沒什麼。”
銀灰色車裡,齊正琛抵著額頭,看著回過頭的人,他鼻腔酸了,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心口還是堵得發慌。
他跟她二十多年的親情,有時特別奇妙,莫名會感應到對方在周圍。
就像她相親那天的衚衕裡,他一轉身,身後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
回到酒店,許知意第一件事是泡麵,趁著泡麵的幾分鐘,挽起長髮,快速把臉上的妝卸了。
頂著清爽的面容,端上泡好的面,敲響了對面的房門。
蔣司尋剛解了襯衫釦子要去沖澡,門鈴響了。
在齊正琛與許珩中間猜了一個,萬萬沒想到是許知意,還給他送來了宵夜。
釦子又繫上,門打開來,許知意叫他離遠點,“別碰到我,有點燙。”
“我來。”蔣司尋伸手就要去接。
“沒事,你別碰我就行。”她小心翼翼把滾燙的桶面放餐桌上。
無事獻殷勤,蔣司尋笑笑,把她拉到懷裡,低頭就去親她:“想問我什麼直接問,不用給我泡麵。”
許知意抱住他的腰,“你在演唱會說的那段粵語,告訴我什麼意思,我沒聽懂。”
“最後幾個字聽沒聽懂?”
“那個肯定聽得懂,我想知道前面那段。”
她圈住他晃了晃他的腰,“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蔣司尋臉上始終有笑,差點頂不住她的溫柔,又在她唇上吻了吻:“我去吃麵。”
許知意不放開他:“你真不說?”
“前面那段是我隨口說的,忘了。”
許知意怎麼可能相信,“說個大概意思。”
“大概意思也不記得,只記得後面,我鐘意你。”
“……”
她還是不願放開他,蔣司尋低頭,封住她的唇,許知意本能偏頭退開,有話要跟他說,男人沒給機會,手臂箍緊她後背,唇舌再次壓她唇上,頂開她的牙關。
沒有橫衝直撞,引導著她放鬆,接住她的舌尖幾乎不敢用力地輕吮著。
在男人強勢又溫柔的懷裡,許知意眯上眼試著回應他,鼻尖盈滿他身上的氣息。
舌尖相抵那一剎,酥麻感從心頭竄到指尖。
她腰間的黑色體恤在他掌心皺巴巴的變了形。
房間裡,交錯的呼吸聲漸漸急促。
呼吸被完全掠佔,許知意朝後撤,短暫離開他的唇,獲得幾息喘氣的時間,還沒呼吸幾口,男人又含住她的唇,不許她離開。
兩人又親到一起。
這一次,許知意試探著抵開他的唇。
蔣司尋腹部倏地一緊,努力穩了穩呼吸。
唇分開,很不捨地放開她,“我還有個電話沒回。”說罷,他握著她的肩將她轉過身,指指餐椅,“你先去吃點面,留一半給我就行。”
起了反應喝冰水沒有用,蔣司尋以回電話為由,拿上手機去了臥室。
門反鎖,邊解襯衫釦子邊走去浴室。
男人因什麼回臥室,許知意心知肚明,坐下來先把快要冷掉的泡麵吃掉。
邊吃邊想著事情,不知不覺把一桶面吃完。
自己房間裡還有,她回房又拿來一桶,算著蔣司尋差不多快衝完澡,打開來泡上。
面還沒泡好,男人從臥室出來,依舊穿著原來的衣服,細看的話就能發現頭髮是洗過剛吹乾。
身上冷冽的沐浴露香味即便隔著一兩米的距離也能清晰聞到。
蔣司尋看看桌上的面,“你沒吃?”
“都被我吃完了,給你另泡了一桶。”許知意若無其事般,在他旁邊坐下,手托腮瞅他身上的黑色襯衫,“你穿紅色挺好看。”
蔣司尋問:“哪種紅?”
各種紅色自己都有。
許知意:“勃艮第紅。我實習第一天碰到你,你就穿那個顏色。”
蔣司尋回想六年前的第一次見面,只記得她穿了什麼,至於自己那天的穿著,沒有絲毫印象。
“你等我下。”他起身返回臥室。
許知意對著他背影:“你又要打電話?”
蔣司尋沒回頭:“不打,你看看桌上。”
許知意這才注意到,他手機沒帶,在泡麵桶旁邊。
很快,他去而復返,手上拿了三件襯衫,清一色勃艮第紅。
“要不要?送一件給你,都是新的。”
“……”許知意不理解:“一種顏色你買那麼多件?”
蔣司尋把衣服放旁邊椅子上,“我襯衫都是一打起定。”
許知意說:“你衣服大,我拿回去也沒場合穿。”
蔣司尋:“在家裡冷的時候隨便搭一下,也能當睡衣穿。”
旁邊的人沒吱聲,默默把泡好的面推到他面前。
蔣司尋意識到,好像剛才後半句不妥,他拿起叉子吃麵。
上次吃泡麵還是上大學的時候,是許珩給他準備的所謂大餐,吃人的嘴短,吃完就得替人幹活,還無法拒絕。
這兄妹倆套人的套路都一樣,花最少的錢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許知意看眼腕錶,快凌晨兩點,演唱會的亢奮還在,沒有一絲睡意,但也不能再久留。
她拿起最上面那件襯衫,“這件送我了。”
蔣司尋看著她:“好。”
短短兩句對話,似有暗流湧動。
許知意起身,“我回去了。”
剛抬起步子又邁回來,俯身在他耳廓上一吻,低聲說了兩句西班牙語,說完旋即又換成普通話:“晚安。”
蔣司尋一把拉住她:“你剛才說的那兩句翻譯過來是什麼意思?”
許知意淺淺一笑:“拿你的粵語來找我換。”
“晚安。”她撥開他的手,帶上那件紅襯衫離開。
其實她壓根不會西班牙語,剛才那兩句是模仿人家說的,因為突然忘記一些發音,臨場又亂加了幾個詞,把話湊長。
從演唱會現場回來,她去便利店買泡麵,喜歡吃的口味只剩一桶,她問營業員還有沒有了。
營業員又問另一人,大概意思是那個味道的面沒有了,要進貨。
如果表白愛意,她不會用他聽不懂的外語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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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他們返程回倫敦。
這兩天布村天氣不錯,早上能等到日出,蔣司尋說還沒看過布村的日出,她決定陪他去看一次。
返回的飛機上,接到爸爸的電話。
許向邑溫和笑問:“這會兒在哪玩呢,怎麼也不打電話回家。”
許知意:“演唱會看完了,正飛回倫敦。”兩天沒打電話那是因為有點樂不思蜀,她笑著哄爸爸高興,“正想打給你們呢。”
“給你和媽媽帶了禮物。”
“媽媽呢?在你旁邊嗎?”
“不在,又去你蔣阿姨家裡吃飯看電影了,我們明天回上海。”許向邑切入正題,“打電話是告訴你,沈清風近期都在倫敦,她約過凝微,接下來會不會接觸你,很難說。”
“我正等著她來找我,就算她不找我,等假期結束,我也去會找她。”
父女聊了大半個小時才收線。
收起手機,她另隻手被蔣司尋牽過去。
“昨晚那幾句西班牙語,你再說一遍。”
“我忘了。”是真的忘記怎麼說,一覺醒來全然不記得那幾句話的發音。
蔣司尋但笑不語,自然不信,悠悠把她如蔥白的指尖放到唇邊吻了吻。
指尖過電,許知意想抽回,但沒抽動。
落地倫敦後,蔣司尋接到保鏢的電話,今天沈清風又找路劍波喝下午茶。
蔣司尋:“你在那等我。”
掛斷電話,他對許知意說有點事,晚上接她去吃飯。
許知意不多問:“好,你忙。”
到了市區,蔣司尋先下車,司機送她回家。
走了快一個街區,蔣司尋才與保鏢匯合。
保鏢指指前面那家路劍波常去的咖啡館,“人還在裡面。”
蔣司尋伸手:“相機給我。”
保鏢:“……”
沒動。
拍自己的父親與出軌舊情人,那得是什麼心情,“蔣總,我來拍吧。”
“不用。”
保鏢只好把專業相機遞給老闆。
蔣司尋推開咖啡館的門,徑直走向父親那桌,在距離他們五六米的地方調整焦距找角度。
兩人感覺周邊所有人都向他們投來打量的眼神且竊竊私語,齊齊轉頭往門口方向看去,看清舉著相機的男人是蔣司尋時,那一瞬間的錯愕被拍了下來。
蔣司尋把相機遞給保鏢,面色沉冷,踱步去了吧檯。
沈清風瞅都沒瞅那個相機一眼,根本不關心對方拍了幾張,選的什麼角度,剛才她驚訝的是蔣司尋怎麼會親自拍照。今天的連同上次的照片,要是現在就傳給路劍良才好呢,正好刺激刺激他。
她老公這人最嫉妒的就是他四弟,什麼都要跟路劍波比,偏又處處被壓一頭。
否則當初,她又怎麼會如此順利嫁到路家。
沈清風從包裡拿出化妝鏡,不擔心被拍,擔心妝不夠精緻,看著鏡子裡的人,與年輕時自然是沒法比,但好在歲月優待她。
收起化妝鏡,她衝桌對面的男人低聲道:“我們兩人第二次被拍,你怎麼一點反應沒有?”
“你覺得我該有什麼反應?”
“在你兒子那裡,你現在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路劍波還是那句話:“這是我和我兒子的事。”
沈清風:“假如告訴他,我們在一起了,你說你兒子會是什麼反應?”
男人攪著咖啡,眼皮都沒抬。
沈清風無所謂地笑笑,戴上墨鏡,“你還不知道你兒子喜歡誰吧。”又看一眼蔣司尋,長得不僅形似路劍波,連骨子裡的那種氣場都像。
路劍波的真心不多,對路家人都沒幾分,那幾分裡還帶著算計,唯獨對自己兒子掏心掏肺。當年她要是有個他的孩子,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收回視線,她對男人道:“你們父子倆聊。”
拿上包,優雅離開。
蔣司尋點了杯冰咖啡帶走,等咖啡製作期間,在旁邊空椅子坐下。
路劍波端起咖啡喝,看一眼坐旁邊桌的逆子,“方便的話,把照片傳份給我,我留個念。”
蔣司尋:“傳照片多麻煩,一個鐘頭後你從網上直接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