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下藍花 作品

第二十六章 師父

 顧濯平靜說道:“我覺得那是很簡單的字面意思。”

 聽著這話,老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不再明亮的渾濁眼神中沒有任何茫然生出,有的反而是果真如此的輕鬆和猜中答案後的愉快。

 “為什麼不說照顧好自己?”他似是好奇問道:“這傳達出來的意思不是更準確一點嗎?”

 顧濯看著他說道:“五個字比四個字要多一個字。”

 老人無言以對,心想這話很有道理,但不就是一句廢話嗎?

 顧濯說道:“我還是不懂。”

 這句話是真心話。

 他說道:“七年時間裡僅有過一面之緣,不曾為你遮風擋雨片刻,再讓你度過了一個美好與孤獨並存的童年,以及好自為之這四個字,如何足以讓你將往後餘生盡數付諸其中?”

 “對我這已經足夠了……”

 老人頓了頓,笑著說道:“我想,您肯定不滿意這個答案,因為我的理由確實也不是這個。”

 顧濯看著他已漸漸渾濁的眼睛,說道:“請講。”

 老人認真說道:“真正的原因在那枚玉佩上。”

 顧濯沉默不語。

 “那枚玉佩裡藏著的是元始道典,這門天道宗的最高傳承。”

 老人的語氣變得很複雜:“當我離開玄都,從玉佩裡頭髮現這個秘密的時候,為此輾轉難眠了整整半年時間,因為我實在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濯心想這好像是有些莫名其妙。

 盈虛道人繼續說道:“如果道主要收我為徒,以他當時的身份地位,何須如此委婉行事?只要他決定了,那整個道門沒有人會反對他,更不會有人敢阻攔他。”

 然後老人笑了起來,補了一句:“這是我現在的想法。”

 顧濯問道:“當時的你是怎麼想的?”

 老人嘆息說道:“我以為道主因為我的事情,肩上承受著整個道門帶來的沉重壓力,最終被迫出此下策,是不得不這樣做。”

 顧濯客觀評價描述道:“你想太多了。”

 “是的,我想多了。”

 盈虛道人自嘲一笑,說道:“可惜的是,直到我踏入羽化後才明白這個道理,旁人的意見,傳承的壓力,這些對道主而言都是無所謂的小事,可惜這明悟是在多年以後。”

 老人繼續說道:“那時候的我只知道自從我離開以後,他再也沒有過一位道童,更不要說是徒弟,這個事實很難不讓我產生錯覺,繼而為此而深受感動。”

 顧濯心想這的確是一個合乎情理的心路歷程,說道:“所以你因此而深受激勵,拼盡全力想要證明自己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是嗎?”

 “沒錯。”

 老人說道:“結果我還沒來得及做成這件事,他就死了,那我只能想辦法讓他活過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老人的臉上莫名露出一個微笑,幾分得意與愉快。

 顧濯什麼都沒有說。

 對話停在這裡。

 馬車也恰好停下。

 兩人離開車廂,車伕早已恭候在旁,取出一把大黑傘。

 晨光已至,秋雨未歇。

 雨水打溼了石階上的枯黃樹葉,讓空氣裡瀰漫起滲人寒意,漸成薄霧。

 天色半明不暗,灰的很壓抑。

 老人取來一件大氅披上,與顧濯拾階而上。

 顧濯偏過頭望去,視線穿越繁密枝葉,隱約可見岸邊那座小鎮與雲夢古澤。

 這裡已經不再是大秦的境內,而是南齊。

 在山道的盡頭坐落著一座古殿,殿前有鍾卻無人撞,任由秋雨打溼。

 “我記得您有話想要和我談。”

 老人緊了緊大氅,低聲說道:“請講吧。”

 顧濯搖頭說道:“我想要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

 老人想了想,說道:“那接下來就還是由我來說吧。”

 顧濯不置可否。

 在他看來,真正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

 就在那些老舊的回憶當中。

 餘者皆小事。

 老人看著他認真說道:“今日過後,不止巡天司,整個大秦都會懷疑你,因為我死前的最後一段時間與你在一起,更關鍵的是我沒有在該死的時候死去。”

 顧濯淡然說道:“我一直在被懷疑。”

 老人說道:“但這終究是不同的。”

 顧濯沒有否認。

 “以那位娘娘近些年來展露出來的作風,她將會給予你更多的警惕,不過青霄月被我重傷,至少三年內無法動彈,這方面暫時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老人神情凝重,沉聲說道:“真正的問題是那間破道觀,每個人都會好奇那裡到底藏著什麼,為什麼能讓我不惜一切代價去爭奪,這是必須要掩藏起來的事實。”

 顧濯說道:“不用太擔心。”

 當時他之所以轉身就走,冒著被人發現的巨大風險提前進入道觀,為的就是處理這個問題。

 老人聽懂了他的意思,鬆了口氣,說道:“那就好。”

 這個時候,兩人都不知道餘笙心情糟糕至極之下,借刀把滿座道觀斬成廢墟的事情。

 顧濯忽然問道:“天命教你準備如何?”

 老人的神情不曾因此而變,回應答道:“我會留下一封遺書,儘自己可能地把事情安排妥當,至於再之後的事情……那也由不得我了。”

 顧濯說道:“你準備把自己的位置交給誰坐?”

 老人很認真地想了一遍,搖頭說道:“誰也不給,因為沒人能夠服眾,非要勉強坐上那個位置,最終只會導致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