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背後有人
沈蘭棠和謝都是處事經驗豐富的人,這種人向來習慣往事情往壞的一面想,以防真的發生時手足無措
,剛才的“兩刻鐘”也是他們事前約定好的。
“玄心最後一個實驗的素材我確實沒有,無法重現,但恰巧我昨日也拿到了一些新玩意,今天正好用上。”
沈蘭棠臉上帶著自信笑容,道:“時間緊迫,過來我教你怎麼用。”
……
……
兩刻鐘後,眾人再次回到院中,灰衣男子朝著屏風方向做了個拜禮,拱手道:“小人仔細想了書中內容,大約知道了技法關竅,只是手頭缺乏材料無從重現,不過——”
“不過,小人也還有一個會的,願展示給諸位大人。”
沈蘭棠教給他的實驗,名字叫做“水下花園”。
一個助手取來中型魚缸,往魚缸裡倒入數杯的“水”,緊接著男人又往裡面加入晶體顆粒,做完這簡單的幾個動作後,男人拱手道:“且再稍候一刻鐘。”
只見一刻鐘,或許未到一刻鐘時候,平靜的水面爭先恐後地生長出各種粗細不一,色彩有異的枝條!
這些枝條縱橫交錯,從枝條裡又長出綠葉,繁密的葉子佈滿了整個魚缸,除此以外,從水底還長出了深紅色的珊瑚!
好一個枝繁葉茂,五光十色的水下花園!!
陳貴妃驚愕道:“這也是化學?!可真如神蹟!”
可不是麼,平靜的水下頃刻之間生長出一座花園,不是奇蹟又是什麼?
若說方才玄心的實驗是驚懼,那眼前男子的水下花園也是驚訝,驚愕,驚歎,又因為其面積更廣,更具視覺效果而讓人印象深刻,甚至喜愛不已。
陛下近侍聞貴妃所語,知曉她對此好奇,就命一小太監去問這是如何形成,灰衣男子微微一笑,畢恭畢敬地回答:
“回稟大人,魚缸裡面最初倒入的並非是水,而是一種自石英里面提取製作中煉的化學成分,由之製成的溶液與水一般,小人稱之為水溶液,在水溶液中加入金屬鹽類的結晶顆粒,這些金屬離子會與水溶液形成結晶,由結晶中再生結晶,層層疊疊往上堆積,就形成了一柱柱美麗的晶體枝條,宛若水下花園。”
“原來如此。”陳貴妃道:
“化學一書,的確有趣。”
“玄心道長可能破解?”
玄心臉色發黑,只狠狠地盯著灰衣男子,彷彿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父皇。”見形式扭轉,四皇子急道:“這個道人使詐,若給真人時間,真人亦能重現神蹟!”
此言一出,太子眼中流露出譏諷神色,而四皇子話畢瞬間就知道自己失言,臉色一凜做噤聲狀。
若是神仙鬥法,自然該是你來我往,精彩紛呈,就算當即不能破解也可另出新招,唯有鄉野小道才會需要時間破解模仿他人動作。
而既能模仿,則說明此上種種都非神蹟,不過就是如灰衣男子所言的“化學反應”罷了。
“父,父皇……”四皇子輕聲囁嚅。
陳貴妃捏著手帕在額頭擦了擦汗,好似嬌弱無力地說:
“如今比試結束,眾卿也該歇息了,這太陽曬得本宮頭疼,皇上,我們回宮吧。”
“嗯。”皇帝輕輕應了一聲,臉上神色諱莫如深喜怒難辨,可四皇子身為人子,又如何不知道,他心中已然是怒火洶湧。
聞此語,數位近侍近官皆緩緩動作起來。
太子輕笑一聲,走出屏風。
“兩位道長表演十分精彩,亦各有所長,孤與眾大人非常喜歡,來人,賜賞。”
灰衣男子拱手道:“謝大人賞賜。”
玄心臉色怔怔,像是失了神一般,在幾個侍衛催促下才打著顫謝賞。
太子也沒理睬他,說完就轉身回了。
院中眾人都開始動了起來,回去的回去,收拾的收拾,彷彿一場鬧劇已經落幕。
沈蘭棠最後看了眼呆呆站在人群中的玄心,他似乎急著想與四皇子眷屬說些什麼,卻被甩袖推了出去。
沈蘭棠收回目光,在兩個家僕掩護下很快出了院子。
皇帝儀仗已經出發,因為這次出行目的不是公開型的,所以儀仗從簡,看著像是普通權貴郊遊,有些近臣也隨著回去了,還有一些乘坐自己的馬車單獨返城。
沈蘭棠動作輕盈,悄無聲息地繞開眾人,進了一輛馬車。
“父親。”
謝恆頷首道:“辛苦了。”
“不辛苦,只要等揭穿玄心,什麼苦都不算辛苦,何況兒
媳當真沒受苦。”
從和謝恆坦誠“化學”到今日種種準備,都是謝府人一手操辦,她最多就是做了幾次實驗,讓整個流程更加流暢,而今事情圓滿解決,她再也沒有比今日更舒暢的了!
謝恆看著兒媳清爽明媚笑容點了點頭,雖然聽不到她心中聲音,但是他相信她說的就是真心話。
“你待會乘坐這輛馬車回去,我和其他人一道。”
“好。”沈蘭棠頓了頓,又道:“父親,玄心今後會如何?”
謝恆神色淡淡,道:“他自有他的去處。”
玄心讓皇帝四皇子都出了醜,又遭太子記恨,怎麼看都不會有好下場,但是這個世道本來就是這樣,你想要用旁門左道借這個世界最頂級權力家族之力扶搖直上,就要有隨時被打亂十八重天的準備。
沈蘭棠做這件事前就預想過他的結局,也不再給他憂心,道:
“那父親,兒媳先回家了。”
“好。”
謝恆下了馬車,他方才下車,太子從不遠處走來,看了看掀起一邊簾子的馬車,笑著問:
“謝大人也有家眷在場觀賞?”
“遇到朋友,聊了幾句罷了,殿下還不隨陛下回宮麼?”
太子大笑:“這就回了,今日之事還多謝大人。”
“為陛下操勞罷了,當不得殿下感謝。”
兩人淡說了幾句,就此分別。
謝恆乘坐其他馬車回了城,而沈蘭棠的車子也混在一眾小官中回去了。
馬蹄踢踢噠噠,至午後申時才回到謝府,才進府,蘭心和寶珠就從大門口衝了出來。
“小姐,可總算回來了!”
沈蘭棠一人跟隨謝恆去做大事,她們自然是擔心不已,沈蘭棠笑著拍拍她們腦袋。
“擔心什麼,父親在呢。”
“蘭棠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是謝夫人也從屋子迎了出來。
“母親。”
謝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蘭棠,笑道:“不錯不錯,這一身倒也襯你。”
沈蘭棠自比試結束後就回屋子換了一身衣裳,將她的奴僕裝換下,重新穿上了一身錦衣男裝,再裝個肩墊,倒也像模像樣。
如此這番是為了掩人耳目,比試當中當個工具人奴僕無人在意,等比試結束,反倒是貴人眾多,再做奴僕裝扮,既惹人醒目又難免被人記住,兩次換裝也是她與謝恆的計算。
沈蘭棠心情大好,眨眨眼頑皮道:
“母親若是喜歡,蘭棠以後也常穿給您看。”
“你少惹家裡的姑娘們傷心了!”
婆媳二人笑語了一番,這件衣裳畢竟敏感,沈蘭棠很快回了院子換回平時打扮。
寶珠一邊給沈蘭棠換衣服,一邊打趣道。
“小姐穿這身衣服真實俊俏,當真雌雄難辨。”
“那是。”這沈蘭棠還是很得意的,她誰啊,她可是全兆京排名第一的金銀珠寶鋪的老闆,當初為了讓那些挑剔的貴女們滿意,她可是好好學習過一番妝容學的,一個男妝算什麼,就是老嫗也不在話下。
“好了,小姐。”
將一支花瓣樣式金叉插入發中,蘭心這才滿意地退後半步。
沈蘭棠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亦滿意。
“這套男裝.”沈蘭棠頓了頓,道:
“把它燒了,蘭心你親自看著。”
“是。”
沈蘭棠走出院子,正到花園,遇見謝瑛跑過來。
“嫂嫂,你這幾天都在忙什麼啊,老是見不到人。”
沈蘭棠點了點她靠過來的額頭:“知道在忙就不要問了,正是因為不能告訴你,才沒有告訴你啊。”
“好吧好吧,我也不想知道,那你之後能陪我了吧?”
“行,你想去哪?”
“嗯先去伯母那裡吃晚飯!”
“好,正好我也要過去。”
沈蘭棠心頭大石落下,只覺渾身輕盈,大步朝天向外走出。
只過了一天,玄心和一鄉野道人在城外比試的事情都傳了開比試不相上下,那鄉野道人最後展示了一個漂亮的水下花園,美輪美奐,令的在場眾大人都驚歎不已,而這一切,都是源於一本叫做“化學”的書。
也就是說玄心此前技法並非神蹟,不過就是學了書裡的來糊弄大眾。
此事一被公開,城內眾人憤
慨不已,玄妙觀遊客不見少反而更多了,因為許多此前買過安胎符的人都上山去鬧事了。
沈蘭棠聽到這事的時候正在吃瓜,是真的吃瓜,城外農民自己種的西瓜,浸過了井水,又甜又清涼,美滋滋直達心底。
“如今這玄心啊,是人人喊打。”
“哇,真的麼?”
沈蘭棠啃了口西瓜,順帶發出驚歎。
“不過他也是活該呢。”這西瓜竟然是無籽的,太強了!
“嗯嗯。”謝瑛也跟隨道:“活該!”
嚴氏道:“我還要感謝當日蘭棠幫我擋下那碗符水,那種弄虛作假的東西,吃了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沈蘭棠吃瓜了西瓜,心情大滿足,面上又恢復了她賢良娟慧的姿態,輕笑著說:“嫂嫂言重了,一枚黃符而已,礙不了事的。”
這倒是真的,畢竟萬物都是要看劑量的。
“不論如何,都要謝的,母親也說到,此前本是想帶大家一起上山祈福,沒想到拜了一個假神,我和母親都覺愧疚,正好這兩日涼快了些,雲雅夫人打算舉辦一個迎秋會,邀請兆京眾貴人參加,嬸嬸與蘭棠,瑛瑛你們不若也來啊。”
謝瑛忙道:“我要去我要去!”
她這是總算走出了初戀陰影,這會兒正在家閒的無聊呢。
蘭棠也道:“左右在家也是無事,嫂嫂邀請,蘭棠定要過去。”
“那就這麼說定了,趕明兒請夫人送請帖過來,我們到時候見。”
“好。”
嚴氏又說了會話,看著時辰就走了。
這會兒天也不早了,沈蘭棠正打算回去,恰逢謝恆回來。
“蘭棠,到我書房來。”
經過玄心的事,沈蘭棠與這位公公也算有交集了,她想著是不是玄心的事還有後續,就跟了過去。
謝恆簡單換了衣服,在書房等她,謝夫人坐在邊上,好似要給蘭棠撐腰,叫他這個當公公的別對兒媳太苛刻的模樣。
“父親,母親。”
沈蘭棠進門行禮。
謝恆看著堂中他這位既有詭異,又有異能的兒媳,眼中帶了一絲複雜,不過很快恢復清明。
“陛下已經下旨,撤銷玄心真人封號,將玄妙觀題匾收回,自此一事,玄心就不能繼續在兆京呆下去了,陛下還賞賜了我,就是太子殿下,也對我頗為感激——只是我還是那句話,因此事涉及皇子,無法公開你的身份,也無法在明面上獎勵你。”
原來是為了這個事,沈蘭棠也笑道:
“兒媳也還是那句話,我本不欲參與權力鬥爭,若是落了哪位大人的眼,讓他惦記上了我,我從今往後的好日子就沒了,比起賞賜,兒媳更想快活自在地活著。”
“如此甚好,那我就當你真是這麼想的。”
“本來就是。”
謝恆點了點頭,臉上笑意加深,似乎對她回覆頗為滿意。
“除此以外,還有一事。”
沈蘭棠做聆聽狀。
謝恆雙手負於身後,他本身形高大,只是日常過於穩重,讓人難以關注他的外貌,這一刻,他臉上淺露出笑,雙目迸射光芒,一身豪情落拓不羈:
“我謝家三代受皇室隆恩,自我以下血脈之中更流淌皇家血液,數代先祖奮發圖強,使我謝氏如今猶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世有言樂極生悲,故我兄妹數人時刻教導後輩要時刻約束自己,謹慎為事——但這不代表我們要縮手縮腳畏懼他人,我謝家不會主動招惹是非,卻也不會害怕他人抨擊,所以蘭棠你在外儘管挺直脊樑,若見不平之事猥瑣之人,大可仗義執言,有我謝家為你扶膽撐腰!”
最後一句擲地有聲,餘音繞樑,巨大的震動落在沈蘭棠心底,讓她一時不由楞在當場。
要知道,以謝恆的身份,是萬沒有必要向她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兒媳示好的,更別說這種近乎完全偏袒的話,這隻能說明他認同自己,且本身也是個正直之人。
縱使沈蘭棠骨子裡還是把謝家人當作友好合作對象,還是被他這番話感動了。
她心中感動,面上也不由露出幾分。
沈蘭棠深吸了口氣,鄭重道:
“我知道了,父親,兒媳銘記在心。”
“好,好孩子,你去吧。”
“是,兒媳先行告退。”
等沈蘭棠離開,謝夫人才轉向謝恆,嗔怪道:“你這說的什麼話,也不怕蘭棠嚇著。”
謝恆淡笑一聲:“蘭棠是有計算的,不會輕易被嚇到。”
謝恆此後也數次言語試探過沈蘭棠,讓她經由心聲說出更多有關“化學”的事,但沈蘭棠自那會吃飯洩露心聲之後,又變得跟常人無異了,按謝夫人的推測,就是她心底不再震動,權將這事壓了下去。
能在短短時間內就恢復從容,這份魄力就算是在老狐狸中也稱得上號了。
“那倒是。”謝夫人點點頭,道:
“我沒被嚇到就不錯了。”
“.”
沈蘭棠急步往回走,今日寶珠出門去了,只有一個蘭心跟著她,見她臉上帶著幾絲恍惚,蘭心快速迎了上來,關切道:
“小姐怎麼了,為何神情恍惚?”
沈蘭棠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大腦還是回味剛才謝恆的話。
“蘭心,我覺得.”
“嗯?”
“.我覺得,我公公婆婆,人還是不錯的。”
蘭心聞言一笑,輕語道:“那就恭喜小姐了。”
身為女子,難免要嫁人生子,夫婿如何暫且不提,家裡公公婆婆是個好的,對女子來說總歸是件好事。
“嗯,對,這都是我平時做好事換來的,嗯,人果然還是要做好事。”
沈蘭棠把客觀存在的事實用自己的思維解釋了一番,最終得到了人還是要做好事的結論,也算是符合社會主義觀。
至於回去後,沈蘭棠深覺自己公公婆婆還挺好的,大概是人心情大好的時候腦子都會有點抽,後來幾日沈蘭棠久違地在自己院子做了點吃食,結束了還讓下人拿了一份到主院去。
謝夫人看著面前一盤精緻的奶酥點心,面對兒媳婦難得的“孝心”,笑了:
“還是個孩子呢。”
嬤嬤在旁道:“少夫人年歲還小,小姐這個年紀不也正是喜愛吃吃喝喝的時候麼?”
“也是,活潑一些也好,至少能將弘文養得白白胖胖。”
兩老主僕一邊說笑一邊品嚐美食的事,就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