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成王敗寇

 江載月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易廟主為什麼規定一尊雕像只能借出七日,但這肯定有易長老自己的道理。

 如果她讓宗主出面,即便是延長了雕像的出借時間,說不定還會引發不好的後果,那還不如在這七天裡把要緊的事辦完,再把雕像送回來。

 “吳師叔,您知道——我為什麼要借走您的雕像嗎?”

 江載月還想試探一下雕像到底能有幾分正常人的神智。

 雕像和藹地笑了笑,“是我那時走得太急,未能教導小友如何真正掌控鏡山吧。”

 江載月點了點頭,想到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就將不久前白竹閣發生的事情,以及鏡山被打破的事情告訴給了“吳守山”。

 只是她忍不住問了一句,“當初吳師叔為什麼要將盧容衍放入鏡山,和那些上代弟子取得聯繫呢?”

 雕像思索了一會兒,慢慢搖了搖頭。

 “這些舊事,我有些不記得了。可能是那時收了他幾瓶丹藥,吃人嘴短,就把他放進去了吧。”

 黑淮滄剛剛確實說過,雕像不一定有本人全部的記憶,江載月略過不提,接著又說出了宗主給她的建議。

 “師叔你覺得找弟子看住鏡山裂口的這個方法可行嗎?”

 雕像這時的反應似乎又遲鈍了一點,“吳守山”輕輕搖了搖頭。

 “我現在只是一縷殘魂,腦子裡現在空空蕩蕩的,也不知道這個方法好還是不好。不過,小姑娘,我之前既然將鏡山交給了你,就是將這些事的決定權都交給了你。有什麼能幫上你的,你可以直接讓我來做。”

 江載月也不氣餒,她直接從盧容衍之前送給他的儲物法器裡,拿出了自己放進去的紙墨書冊,然後誠懇道。

 “事不宜遲,吳師叔,你記得多少與鏡山相關之事,就先在這裡寫下來吧。我現在去叫盧容衍出來。”

 “吳守山”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接過了書冊,開始認真寫下自己記得的內容。

 而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江載月這一次呼喊盧容衍的時候就鎮定了許多。

 “盧容衍!”

 然而比起上次召喚吳師叔的順利,這一次“盧容衍”走出來的速度就慢了許多。

 “盧容衍”的眼上依然蒙著一層白布,他的臉上仍然帶著江載月熟悉的笑容,只是面容比較“吳守山”的雕像更加蒼白,就像一層輕薄的白瓷,看著隨時有破裂的風險。

 “盧閣主,您還記得我嗎?”

 “盧容衍”點了點頭,甚至還格外溫和地朝她的方向笑了笑。

 “自然記得,江小友這次來尋我,是想讓我教會弟子照顧那些靈蟲吧?”

 不知道為什麼,江載月突然感覺盧容衍的雕像比吳師叔雕像看著更靈動一點。

 雖然知道可能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江載月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不恨我嗎?”

 “盧容衍”慢慢搖了搖頭,“成王敗寇,不過是我技不如人。”

 江載月好奇問,“那你原本的計劃是什麼?”

 “盧容衍”甚至還能心平氣和地和她討論道。

 “若是鏡山沒有突然碎裂,裡面的弟子沒有逃出,我就能好好為小友鍛造出一柄地品法器,小友固然對我心存戒備,但之後我也會讓晏安邀請小友來閣中閒敘,送些丹藥,再邀些弟子作為玩伴。加上小友與晏安如此親近,我不會貿然對晏安動手,這樣過個數十載,小友對我的戒心或許就能減輕

不少。”

 “到了那時,我的天魔血體成熟大半,也不會過於影響我的理智。即便小友發現了我的天魔血體,我立刻負荊請罪,只求小友能看在這十數載的情面上,至少放我一條生路,哪怕是讓我為奴為僕,贖清自己的罪孽。這樣活下來的可能,或許比拿鏡山與宗內安危威脅小友與宗主要大上幾分吧。”

 聽者“盧容衍”如此縝密周全的計劃,江載月不得不承認,如果當時盧容衍最後沒有做出拿鏡山威脅她的事情,或許她真的能考慮留給他一條活路。

 “那您當時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盧容衍”輕輕嘆息了一聲,彷彿是對著多年舊友,毫無保留地說道。

 “天魔血體,是我曾秘密收集了宗主的血液煉成的人丹。我本以為有韋執銳的經驗在前,人丹可以中和天魔道體的邪異無序,卻沒想到,當我的神魂與天魔血體相連時,會變得如此暴虐狂傲。我從前確實有些愛看人受苦的癖好,卻能分清楚誰是可以觀賞,誰是不能招惹的人。我這些年來,也只在小血身上走過一回眼。”

 “可與天魔血體的聯繫越為緊密,我心中對於他人痛苦的渴望便越發強烈。那封魂丹,最初也是我為了抑制住這種渴求而煉製出的,只是丹藥終究是治根不治本。即便最後我明知道小友與梅晏安相知,又與宗主關係匪淺,鬼使神差之下竟然還是貿然出手。”

 “盧容衍”輕輕敲了敲手上的竹杖。

 “果然,天魔非常人所能為,亦非常人所能求。”

 聽著“盧容衍”如此認真地給她剖析他的犯罪心路變化,江載月最後只能認真勸道。

 “算了,盧閣主,下輩子注意點吧。”

 “盧容衍”可能是沒聽過這麼簡單直白的勸說之言,他低低地笑了,笑聲卻像是剎不住一般,自顧自地笑了許久。

 聽他這麼笑了一會兒,江載月甚至有點害怕,忍不住看了一眼腳下不遠處的黑淮滄。

 “這尊雕像是不是壞了?”

 黑淮滄像是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這,我,我也不知道啊……”

 “盧容衍”的笑聲這才消失,只是他的臉上掛著的笑意,比之前的溫和姿態多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恣意。

 “我沒有失控,小友也不必擔心。我剛剛只是忍不住想到——”

 “晏安從前的命,像我一樣,都不太好。我原本覺得他與我有些相像,便收了他為弟子,一開始我原本也想見一見若我也未受盡這些苦楚,會是何等意氣風發的模樣。但後來見他過得太過快活,還結識了江小友,便忍不住生出了些許妒意。天魔血體放大了我的這抹殺意,讓我顏面喪盡,做出了生平最沒水準的蠢事。”

 “現在想起,也不由覺得命運弄人。若是江小友早生幾百載,遇見的不是晏安,而是我,或許也會站在我這一邊,幫我逃出白竹閣吧。”

 江載月忍不住設想了一下那番場景,然後格外真心實意地坦誠道。

 “如果沒有宗主出手,我也救不了你,只能當一個你這邊的拖油瓶,頂多讓你那時痛得輕一點。”

 “痛得輕一點嗎?”

 “盧容衍”輕輕笑了一聲,“那也很好。”

 “可是那時候,沒有一個人站在我這一邊。”

 “盧容衍”嘴角的笑容一點點落了下來。

 “現在看來,晏安的命,還是比我好。”

 “果然,還是應該殺了他的。我見不得命比我好,還和我如此相像的人,在我面前安然地活著。”

 江載月的額頭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盧閣主,你確定要在我面前說這些話嗎?我現在都不想帶你出去了。”

 “盧容衍”輕笑了一聲,這才再度帶上了江載月熟悉的溫和而從容笑容。

 “不帶我出去?江小友要眼睜睜看著靈蟲死光嗎?反正我頂多再活七日,江小友帶不帶我走,我都無妨。”

 然而話雖這麼說,“盧容衍”慢慢握手中的竹杖,下意識地將頭偏向江載月所在的位置。

 白色腕足陡然在江載月面前搖了搖,祝燭星溫聲開口道。

 “其實,靈蟲

也可以交給我養。”

 江載月忍不住投去了懷疑的眼神,她可還記得靈蟲在祝燭星的星沙巢穴裡被嚇得水米不進,直接餓死了不少的經歷。

 “只要讓靈蟲中的幾條擁有神智,然後讓它們自己養育自己……”

 聽著祝燭星越發危險的發言,江載月突然覺得“盧容衍”的那些話聽著也沒有那麼反人類了。

 宗主偏偏在這個時候也摻和進來,加了一句。

 “我可以讓他們長到一定程度,就自我了斷。”

 江載月兩邊手分別捏著一條腕足,無視著他們的發言,她看向腳邊的黑淮滄。

 “道友,那我就直接把他們帶走了?不需要還留些什麼安全措施吧?”

 “可以直接帶走他們。”

 黑水僅僅靠著一隻眼睛,露出了無比的渴望之情。

 “你也可以直接帶走我嗎?我用處很大的,還可以幫你監視這兩個雕像的動靜。”

 江載月遲疑了一下,“可是道友不是要幫易廟主看門嗎?”

 僅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粘液陡然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全身泛起波浪式的水紋。

 “我就是一個普通看門的!易無事那傢伙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他隨便抓一個異魔來,就能代替我的位置。不用管他,我們現在快走吧!”

 江載月陡然對黑淮滄這傢伙的不靠譜程度,有了一個更深的認知。

 “要不道友還是留下……”

 然而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黑淮滄就陡然漂浮起來,分散成無數個顆粒式的黑色水球,彷彿是一個環繞式的大音箱,衝向廟宇後面大聲喊道。

 “易無事易無事易無事!有人要帶我走了!我這些年兢兢業業給你守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可得幫我多說點好話啊!”

 還以為此行見不到易廟主,江載月頓了頓,最後還是選擇跟上了黑淮滄。

 沒走多遠,無數個黑色小球就拐進了廟宇後一座平凡無奇的低矮房屋中。

 房屋的門大開著,黑淮滄大搖大擺地闖了進去。

 一個羽衣鶴袍,身姿挺拔,容貌卻平淡無奇,彷彿扔進人群中,也不會有任何人注意的修士閉著眼,筆直跪坐在蒲團上,虔誠地拜祭供奉著他身前的雕像。

 他像是完全沒聽到黑淮滄喊的那些話,直到黑色水球幾乎跳到他的臉上,他方才睜開眼,輕聲道。

 “去吧,不要再回來了。”

 黑淮滄興奮地轉了一個圈,很快又飛回到了江載月面前。

 “江道友,你聽見了嗎?易無事答應讓我跟你走了!”

 既然都見到了易廟主,江載月也決定順路問一問修改宗規相關的事項。

 她輕輕敲了敲門,禮貌道。

 “易廟主,我是……”

 然而跪著的那道人影姿態沒有半點變化,卻陡然截斷了她的話語。

 “我不想知道。若你只是來借雕像的,就請自便吧。”

 江載月試探性問道,“那我如果想更改宗規……”

 “更改宗規?”

 屋中一道人影噌地站了起來。

 然而讓江載月震驚的是,站起來的那道人影不是跪坐著的易廟主,而是被易廟主恭敬祭拜的,端坐在高臺上的那尊雕像。

 那個穿著與易廟主一樣的羽衣鶴袍,甚至還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的雕像,披著飄然若仙的羽衣,羽衣內卻彷彿什麼東西在翻湧著,不正常地凸出一塊又一塊,雕像猛然看向她,眼睛裡的精光外露,一開口,他身上原本的神秘氣質頓時蕩然無存。

 “為何要改宗規?”

 “宗規事關整個宗門的安危,是誰讓你來改的?”

 “你的師長是誰?管轄的地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他想要更改宗規?”

 這時候易廟主似乎與多話的黑淮滄有了些許相似之處。

 江載月開口道,“易廟主,我現在還沒有拜入師門,但是吳師叔已經將他的鏡燈交給了我……”

 江載月只能又解釋了一遍宗內這段時間發生的變故,易廟主,或者說易廟主的雕像這一回終於將她的話認

真聽了進去。

 “易廟主”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道。

 “你還沒有徹底掌控鏡山,即便你真的掌控了鏡山,如果鏡山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最好也不要輕易改動原本的規則。”

 作者有話要說

 【不負責任小劇場】

 宗主:怎麼又多了一個東西在我老婆面前賣慘?!

 祝燭星:冷靜,但已經想好了辦法.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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