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投餵

 雪白腕足輕輕捏了捏江載月無意識戳著他的透明觸手,寬容得如同握住了貪玩的想要引起他注意力的孩童的手。

 “他可能覺得,你年歲太小,一個人在這麼危險的地方遊蕩著,你和他的道肢又這麼相像,便將你當成了同族需要看護的孩子。”

 原因這麼簡單?

 江載月有些不敢相信。

 但以這些時日來和祝燭星的相處,她隱約感覺到,或許這個離譜的答案,也是祝仙人如此照顧她的原因。

 那也就是說,她或許真的可以靠自己的道肢,和宗主拉近關係,甚至能拜入宗主門下?

 江載月慢慢舉起自己透明的小觸手,在暖煦的陽光下,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道肢如此亮麗動人。

 但一想到長出一條這玩意的代價就是扣掉她一點精神健康值,她又恢復了冷靜。

 如果按照祝仙人所說,那

麼宗主現在對她的好,也就是她佔了他一時神智不清醒的便宜。等到他恢復清醒,那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江載月思索片刻,很快下定了一個主意,她生疏的搖動著自己的觸手,輕輕抱住又晃了晃雪白腕足,少女清麗柔白的面容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仙人,您下次什麼時候再帶我去找宗主呢?我想給宗主準備一點禮物。”

 雪白腕足搭在她的手上,柔軟無害得如同一大塊冰涼水團。但一想到祝仙人輕而易舉地殺死姬明乾法身的樣子,江載月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這位祝仙人的腕足和宗主的腕足這麼像,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繫?

 祝燭星溫柔的聲音將她從思索中喚醒,“什麼禮物?”

 江載月反客為主地熱情問道,“仙人,您知道宗主喜歡什麼嗎?”

 然而雪白腕足的主人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方才緩慢地答道。

 “我不知道。”

 江載月也沒有失望,看向窗外的雜草地,她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個念頭。

 既然現在的宗主神志不清醒,那麼把他當成一個幾歲的小孩來哄,最低成本,又最簡單的刷好感方式,也只有就地取材了。

 不過以防萬一,江載月還是謹慎地問道。

 “那麼您知道現在的宗主討厭什麼?或者是有什麼不能觸碰的禁忌嗎?”

 這一次,祝燭星倒是給出了一個有些參考性的回答。

 “現在的他,不喜歡,有人破壞他的巢穴。”

 妥了!

 她絕對不會踏進宗主的巢穴半步,但是她可以錦上添花,給宗主送一點佈置巢穴的紀念品啊。

 江載月眼前一亮,她走出房間,正準備原地採集些組裝成“禮物”的原料。

 然而頭頂一道陰影投下,蹲在草地間的江載月抬起頭,對上莊師叔的死亡視線。

 江載月這才想起,莊師叔的靈田裡,似乎有那麼一條不得隨意觸碰靈植的規矩,她現在採的雜草,算不算是違反了宗門規定?

 莊曲霄陡然冷冰冰開口。

 “你負責的靈田,不在此地。”

 江載月條件反射地看了看頭頂明晃晃的大太陽,方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師叔,不好意思,我剛睡醒,腦子可能有點糊塗了。”

 莊長老沒有再指責她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江載月感覺莊長老臉上原本冷硬的線條有些許和緩的痕跡。

 “罷了,你受了驚,多休息一日也無妨。”

 “我聽常足說,你問了他有關弟子拜師之事。若是你能再撐過半月,我可以破例收你為真傳弟子。”

 江載月還沒道。

 “只是靈莊中呆得久了,有些兇險之地,即便是守了宗規,也不一定能保你無恙。我還是昨日那句話,你的靈臺清明,可以在弟子居中多留幾年,實在不必急於拜師。”

 江載月有點懵,不是,她想拜的是宗主,和袁師兄的交談中也沒提過莊長老啊?

 難道是袁師兄把昨日的話傳岔了?

 昨夜在靈田裡留下的心理陰影,讓江載月還是沒敢直接應下莊長老的邀請。

 “長老,其實昨日我問袁師兄的,是與宗……”

 然而宗主兩字還沒有說完,莊長老的臉色就陡然冷了下來。

 “宗主身側,是比我的靈莊還要兇險百倍千倍的邪祟之地,而連我都不敢直接窺視宗主的真顏。以後凡是與宗主有關的大不敬之言,你都不要再提,記住了嗎?”

 看著莊長老的嚴肅神色,江載月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

 神志清醒時的宗主,有這麼危險嗎?他明明還熱情分享了一塊海怪肉給她呢。

 而且宗主的臉,她仔細看了,除了悅目得讓人有點震撼以外,也沒有什麼不對勁之處啊。

 江載月心裡嘀咕著,表面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

 “師叔,我記得了。”

 不過記得是一回事,有祝仙人幫忙,她放著通天坦途不走,走莊長老這條一看就格外兇險的小路,那才是路走窄了。


 見她如此乖順的模樣,莊長老微微點了點頭,留下一顆五行三通樹的紅色果實,囑咐她好好休息,接著便離開了。

 江載月還在沉思之中,袁常足不知從哪處突然蹦了出來。

 “師妹,師叔,竟然,竟然把一顆五行三通果送給了你?!”

 像做完了一通美容拉皮加抽脂剛回來的袁常足,身形瘦了一大圈,就連原本鬆鬆垮垮的麵皮似乎也恢復正常,顯現了原本還算英俊,只是有點流裡流氣的相貌。

 他痛心疾首地捶著自己的胸膛,一副像是虧了全副身家的樣子。

 江載月疑惑地看向袁常足,“師兄,你的身體……?”

 “我好不容易攢下的肉在靈池裡泡了一圈,就全沒了,現在終於養回道,“師妹,你知道一顆五行三通果價值多少嗎?我拜入師尊門下,這些年來得的月俸,都買不起一顆完整的五行三通果!這可是能治異魔,保靈臺清明的仙果啊!莫非你是師尊準備收下的親傳弟子?”

 江載月也沒想到這小小一顆果實的價值竟然這麼大,那麼藥效比一顆五行三通果強得多的清心丹,還有那比清心丹更補益的海怪肉……

 她問出了心間的疑惑,“袁師兄,莊長老為何將如此珍貴的五行三通果給了我?”

 袁常足頓了頓,有幾分感慨,卻也忍不住多了幾分敬佩地看向她。

 “師尊如此看重師妹,一來應該是因為師妹昨晚始終能保持靈臺清明,不受魔植蠱惑,也沒有被異魔侵染,二來應該是讚賞師妹向道之心,實在堅決。昨夜的那一遭魔植爆發,連我都中了招,除了師妹,其他人都被嚇得魂飛魄散,如今都被送回了弟子居。師妹竟然還願意留下,繼續看護靈田……”

 江載月終於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裡。

 “我睡了一天?把回弟子居的時間也睡過去了?”

 袁常足和她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才終於消化了,她不是不想回弟子居,而是睡過了頭的事實。

 他違心地安慰道,“師妹,這也是……因禍得福啊!師尊看重你,說不定熬過了這兩月,真就準備了收你為真傳弟子,到時說不定我就要喊師妹一聲師姐了。”

 袁常足的臉上戴上了笑容,江載月卻沒有和他開玩笑的閒心。

 “師兄,莊師叔是不是說,會把任務完成的獎賞提前全部結清,師兄可以現在把靈石給我,再送我回去嗎?”

 袁常足這回可急了,“師妹,你要想清楚啊。師尊如此看重你,你若是現在走了,就錯失了千載難逢的拜師良機。”

 想到了他們之前談論的拜師人選,袁常足的面色一變,瞪大著眼睛告誡道。

 “師妹,我之前和你說的——”他壓低聲音道,“拜師宗主之事,你可千萬不要當真啊!”

 “我回去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宗主如今,已經不是和我們修同道的人修了。”

 袁常足眉間的皺紋快要凝成一個“川”字,他用著恫嚇般的語氣,一字一句沉聲道。

 “宗主現在,修的可是天道。”

 江載月沉默了一下,就這?

 如果不是怕說出來會被打死,她也很想告訴袁常足,她現在修的,估計,大概,可能就是袁常足口中的天道。

 而且她真心覺得她長出來的透明觸手,看上去比袁常足皮肉分離的神魂,還有莊長老夜晚稻草人般的存在,看著正常多了。

 “師兄,我意已決,您還是送我回去吧。”

 袁常足又勸說了幾番,見江載月的態度實在堅決,他也只能長吁短嘆了幾聲,就像是錯失良機的人變成了他自己。

 不過他還是盡職盡責地給她包好了任務報酬的一大袋靈石,提出將她送了回去。

 一路上,袁常足喋喋不休,即便是到了弟子居,遠遠看見她洞府的地方停下,也還是沒有放棄將她勸說回去的動作。

 江載月呆在袁常足類似於莊長老縮小版的綠葉行舟上,一路上行舟搖搖晃晃的,愣是被顛出了一種海上暈船的恍惚感覺。

 而當她回到自己的屋舍門前,看到兩道門神般堵著她門口的人影時,江載月差點以為自己回錯了房子。

 “江姑娘,許久不見。”

 額頭上墨黑如蛇般的家紋比初見時消淡了幾分,身形依然高大筆直如松的男人低下頭,鄭重地向她打了一個招呼。

 江載月從腦海中飛快找出了與這人有關的記憶。

 這位不就是她在法劍門裡救過,還給了她冰魄針的五三哥嗎?

 不對,現在不能喊他五三哥了,佘臨青的精神值都漲到六十了。

 不過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她心中陡然生出了幾分警惕。

 這人特意在她家門口蹲等她,不會是為了要回給出去的冰魄針,或者是向她索要與“心醫”有關的傳承吧。

 江載月腦子飛快轉動著,恰當表現出幾分適當的欣喜與驚訝。

 “佘公子,你的……”

 察覺到佘臨青身旁另一人的存在,江載月話頭一轉,“舊疾可是好轉了?為何會來此地?”

 佘臨青點了點頭,冷若冰霜的面容沒有洩露出過多變化之色。

 “我的舊疾,雖有好轉,卻無法根治,家中長輩讓我拜入宗門後,再去尋一位與我有相似舊疾的族兄,我打聽到了族兄的屋舍可能在這附近,便想來此地查看。”

 江載月聽著佘臨青說話,感覺到投注在她身上的另一道目光如實質般讓人難以忽視,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到佘臨青不遠處的另一人身上。

 “不知這位是——?”

 白衣青年一眼看去不算太過矚目,但他的面容如玉石般溫潤生光,未語先帶三分笑,讓人一見便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感。

 他笑吟吟地站在佘臨青身後,原本的存在感不算太強烈,但一旦被注視到了就很難被忽略。

 “薛寒璧,我與佘兄同道而行,故來湊個熱鬧。江姑娘不會介懷吧?”

 青年的聲音清雅中正,是很難讓人生出惡感的類型。

 但是江載月發現,她看不到這人的精神值。

 僅憑這一點,就足夠她在心裡默默拉響警報。

 偏偏佘臨青還認真介紹道,“此次入宗,薛道友也幫了我不少忙。他是世家出身,也有與我相似的舊疾,不知江姑娘能否幫忙看看他的病症?”

 薛寒璧微微挑眉,“哦,江姑娘還會看病?”

 佘臨青一板一眼解釋道,“江姑娘,便是我之前說的,在法劍門裡救了我的……”

 江載月心中陡然吸了一口涼氣,佘臨青的嘴莫非是個漏勺?什麼都能和別人透露?再說下去她之前編的心醫的謊,可就要在更多人面前圓了。

 眼見連袁常足都忍不住駐足傾聽,江載月當即立斷道。

 “佘公子,這等要緊之事還是改日再敘吧。我剛從莊長老的靈莊回返,精力還有些不濟,不方便待客。”

 說完,她轉頭對袁常足道,“袁師兄,今日多謝你送我回來。如果沒什麼要事,你就先回去吧。”

 支走袁師兄後,她想關門回府,薛寒碧站在門邊,卻不緊不慢地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烏檀匣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我準備了一點薄禮,不成心意,還請江姑娘收下。”

 她是會被區區薄禮收買的人嗎?

 江載月心底冷笑一聲,她的眼神沒有動搖,即便是看著這位薛公子的手即將被門夾上,也沒有半點停手的跡象。

 薛寒璧彷彿體力不支般地晃了晃手上的匣盒,匣盒裡隱約發出清脆的,彷彿玻璃珠子撞響的聲音。

 等等,這個聲音……江載月陡然想到了她不久前在井下得到的那幾顆靈晶珠子,她藏到現在都不捨得動用。

 這裡面裝的不會是……?

 江載月關門的動作猛然止住,原本冷得像殺了十幾年魚的心臟,頓時多出了幾分醫者仁心般的擔憂。

 沒有顯示出精神值的,就一定是壞人嗎?

 有沒有可能是主動送上門來,偶然精神不適的財神爺呢?

 如果加一點精神值,就能換一顆靈晶珠子,江載月低下頭,覺得自己有必要把這位送上門來的冤大頭薅……不是,財神治到破產。

 “罷了,看在薛公子如此誠心的份上,”江載月絲滑地

將匣盒收到了手中,憑藉感覺掂了掂,確定其中起碼有十顆靈晶珠子的重量後,她朝薛寒璧露出一個格外真心實意的柔和笑容,“請進府一敘吧。”

 薛寒璧垂著長睫,目光微不可覺地在少女清麗欣悅的面容上頓了頓,很快恢復笑意吟吟的姿態道。

 “多謝江姑娘。”

 佘臨青也想跟著進來,然而這一次江載月意志堅定地守住了門。

 “佘公子,我精力不濟,此次就只能招待薛公子一位來客了。佘公子若無要事,也就先回府吧。”

 考慮到這位佘公子是個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最要緊的是還不懂交錢進門的道理,江載月實在不想和他以後再有不必要的牽扯。

 嘴上客套著,江載月這次真的打算毫不客氣地關緊屋門。

 然而或許是從薛寒璧身上得到了啟發,一枚玉佩險而又險地出現在了即將關緊的門前。

 “江姑娘,這是我們佘家的玉印憑證……”

 看著這眼熟的玉佩,江載月眼皮跳了一下,她真誠地仰頭問道。

 “佘公子,請問佘家是開玉石鋪子的嗎?”

 她懷疑他們家玉印憑證該不會是批發生產,人手一袋的吧,上一次佘臨青給她的玉印憑證,她都還沒來得及用出去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冷漠深黑的眉眼中略微透出些許窘迫意味,他努力按住即將關緊屋門,認真解釋道。

 “這玉印憑證,若是交到佘家,可以換取佘家相助……”

 這句話聽著好像也有點耳熟。

 江載月一臉冷漠,她現在快要確信佘家是有去無回的龍潭虎穴了,不然不會只畫大餅而不給一點實質性的寶物。

 “……你可以把這玉印當成修煉用的靈晶,玉印內的靈氣也抵得上數十顆靈晶。”

 “佘公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人品,”江載月認真地舉起玉印,誠懇問道,“只是不知道這玉印要怎麼用?我好像沒有感覺到它裡面的靈氣。”

 佘臨青剛想開口,薛寒璧站在少女身後,自然無比地同樣伸手按住那枚玉印,如同與她熟識多年般自然開口道。

 “玉印上有封印靈氣,不使其外洩的陣法,江姑娘只需要將靈氣灌入玉印的此處符文中,便能汲取到其中的靈氣。”

 薛寒璧的姿態落落大方,即便他站在江載月身後不遠處,與少女捏著同一枚玉印,也不會讓人覺得如何冒犯。

 然而佘臨青此刻卻莫名感覺,薛道友與江姑娘交談的口吻,實在是過於熟稔,而且兩人此刻的姿態,近得讓他有些覺得,自己彷彿才是三人中後來的那一方。

 “沒想到薛道友對陣法一道也有如此造詣。”

 或許那只是他的一時錯覺。

 佘臨青沒有多想,他讚歎著薛寒璧的博識多才,卻發現薛道友聽到這句話並不如何高興,反而完全無視了他的話,關心地看向陡然縮回手的江載月。

 “江姑娘,你怎麼了?”

 江載月只是被陣法這兩個字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雖然薛寒璧無論是樣貌還是行事上,都與姬明乾沒有一星半點的相似之處,但是過去十數年在姬明乾身邊的慘痛經歷,還是讓她對擅長陣法一道的男人生出了一點不好的刻板印象。

 尤其她還看不見薛寒璧的精神健康值,這更加像是在身邊埋下了一顆不知道是否會爆炸的地雷。

 “沒事,我只是想起一位也擅長陣法的故人。”

 薛寒璧像是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趣,“不知那人身在何處?江姑娘可否為我引薦?”

 江載月沉默了一下,發自真心勸導薛寒璧道。

 “不了,那人腦中有疾,薛公子還是不要認識比較好。遇到那種行事奇怪的人,薛公子要記得跑為上策,這樣才不會被奇奇怪怪的人纏上。”

 薛寒璧輕笑了一聲,恍若簌簌梨花隨風晃動。

 “我知曉了,多謝江姑娘指點。”

 佘臨青納悶地問道,“那人也有如我們一般的舊疾嗎?”

 江載月轉頭道,“佘公子還是不要再

多問了,那人是腦疾。對了,我是心醫之事,還請兩位替我保密,不要將此事宣揚出去。”

 她實在是怕了佘臨青的大嘴巴,醜話也只能說在前頭。

 “我的術法無法長久施用,也只能解一時之症。若兩位之後心疾復發,也請不要怪罪於我。”

 薛寒璧點頭應道,“這是自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