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 作品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碗敬過往

 除了這個灶臺之外,同一側的牆邊還一排擺著五六個炭火爐子,爐子上面燉著的都是各種滷味,除了雞鴨之外,都是些豬下水。

 幽州城倒是沒什麼早上喝酒的風氣,距離幽州城裡尋常人吃飯的時候還有一陣,酒鋪子裡也就兩個食客,鋪子裡頭就一個老頭在懶懶散散的忙活。

 這老頭斷了一條腿,左手拄著一根木樁子做柺杖,幹活幾乎都靠一隻右手。

 等顧留白這些人走到店門口,這老頭才發現今日裡有些不對勁,來了一批似乎往日裡根本不會出現在這小酒鋪的客人。

 他有些茫然。

 只是不管什麼樣的客人上門,該招呼還是要招呼。

 他拄著柺杖上前道:“小店有濁酒,也有新釀的酒釀,不知客人要吃點啥?”

 顧留白衝著這老頭笑了笑,道:“這些都不好,都不要。”

 不只是這老頭,就連鋪子裡兩名食客都是一愣,以為這少年是來找茬的。

 但顧留白接著道:“你閣樓裡頭的虎骨酒和那種陳年琥珀酒有的話可以拿出來喝上一喝。”

 老頭的呼吸驟然一頓。

 他花白的頭髮有些散亂的遮在他有些渾濁的眼

睛前方,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想要從顧留白的臉上看出些什麼。

 顧留白此時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朝著他點了點頭。

 這老頭旋即轉過身去,對著兩名食客歉然道:“對不住啊,今日來了自家人,小鋪就不能招呼你們了,暫且歇業了。”

 這兩名食客原本看著顧留白身後這些幽州世家子弟,心中就忐忑不安,聽到這掌櫃的這麼說,兩個人幾口喝完了碗裡的酒水,掏出幾個銅子擺桌上,但這幾個銅子被老人迅速的塞回了他們的手中,“今天對不住了

 ,咋還能收你們的酒錢,明天你們再?$?$??()?()”

 “那怎麼好意思。()?()”

 兩名食客見推脫不過,也不停留,道謝之後便迅速離開。

 老頭收了酒旗,有些走神般停頓了一會,這才看著走進鋪子的顧留白,輕聲道:“關外來的?()?()”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想問問梁風凝留下的那壇酒還在不在。()?()”

 老人豁然抬首,他看著顧留白,一時說不出話,只是點頭,但他的眼角,竟有淚光。

 對於晏長壽和華琳儀這一眾幽州世家子弟而言,哪怕他們在幽州城裡呆得時間有多久,哪怕他們路過此處,恐怕也不會進入這個鋪子裡坐下吃喝。

 這酒鋪子到處油膩膩的,角落裡也散發著令人不那麼愉悅的氣味,然而此時,看著這老人臉上的神色,他們只覺得這鋪子裡的氣質便變得截然不同。

 那種分外質樸且強烈的情緒,總是能夠輕易的擊中人心。

 “在的。”

 老頭沿著一張木梯就往上爬。

 說是閣樓,就是屋頂頂棚隔出來一塊,那張梯子就對著通往閣樓的的一個洞口。

 這老頭一手拄著一根柺杖往上爬,在場的這些幽州世家子弟都擔心他會不會失足摔下來。

 不過他很快有驚無險的抱著兩個酒罈子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他右手抱著一個酒罈子,上面還摞了一個酒罈子。

 “一罈子是虎骨酒,這天氣喝了暖身壯骨,一罈子是梁風凝留下來的琥珀酒。”

 他將這兩壇酒遞給顧留白,然後招呼他身後的裴雲蕖等人,“你們都到後面河邊上來坐吧,這裡頭太擠,這時候河邊沒有什麼人,清淨。”

 晏長壽等人頓時點頭,開始手忙腳亂的搬桌椅。

 這三張桌子放在後面河邊,靠著欄杆倒是剛剛好。

 顧留白小心的敲碎了那罈子琥珀酒的封泥,倒了一碗酒遞給老頭,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後道:“梁風凝回不來了,我來替他敬你一碗酒。”

 雖說在這少年提及這罈子酒的時候,這老頭心中已經有所預料,但聽到顧留白說的這句話,端起這碗酒的時候,老頭還是潸然淚下。

 “梁教頭,敬你!”

 這老頭仰首出聲,說不出的悲愴,他一口喝完碗中的酒。

 顧留白一口飲盡碗中酒。

 裴雲蕖和這些幽州子弟,盡數肅然。

 “梁教頭怎麼死的?”老頭問道。

 顧留白道:“彼時我尚年幼,不知內情,但應是力敵外虜,身受致命內傷,後不治而亡。”

 老頭再給自己和顧留白倒了一碗酒,他雙手持碗,舉過頭頂,放聲大呼,“壯哉!再敬梁教頭!再飲!”

 高英傑已經準備出發。

 因為擔心今日幽州有劇變,所以即便行裝和馬匹都已具備,他還是來到了這酒鋪不遠處。

 此時他牽著戰馬的韁繩,站在街道之中,他聽到了老頭的悲聲。

 他隱約猜出了是怎麼回事,身體微微

 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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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旋即他長聲嘆息,對著這酒鋪老人發出悲聲的方位莊重的行了一禮。()?()

 然後他翻身上馬,策馬揚鞭。()?()

 前人已逝,後人自當迎頭而上。()?()

 ……

 酒鋪之中,顧留白並未講述梁風凝這些年的過往。

 山陰衛教頭。

 關外最出色的大唐暗樁。

 截殺西域佛宗那一戰的參與者。

 一個個稱號,他的過往,似乎早已隨著那一罈酒的慢慢消失而消散。

 這名頭髮花白且斷

了一腿的老頭也並未講述他的過往。

 但這一日,這些從未在邊軍之中經歷過真正廝殺的幽州世家子弟,卻感受到了那種大笑出門,提刀赴死去的悲壯。

 那些強大的修行者對於自己的生死,有著比別人更多的掌控力,他們的命比那些碌碌無為只知抱怨天命的人不知道要值錢多少,只是有時候,他們反而沒那麼惜命。

 這一天進這酒鋪的所有人喝酒都喝得很多。

 離開這酒鋪的時候,顧留白問已經半醉的老頭,道:“梁風凝走的時候倉促,所以沒法顧得上你們,他離開這世間的時候,給我留了話,讓我回來之後問問你,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這幫子兄弟們有沒有受了什麼氣,順不下去的。”

 “少年郎啊,梁教頭既然這麼說,那說明你真的是有大本事的人。”老頭將一些滷菜裝在食盒裡塞給顧留白,道:“只是啊,我們這半輩子都過去了,就算受了什麼氣,現在有吃有喝,也還能有什麼念想?”

 若是一般人聽了這樣的話,可能便不會再深究。

 但顧留白不是一般人,他一邊接過食盒,一邊呼著酒氣說道,“老伯啊,半輩子的窩囊氣,那不是應該也讓人受半輩子的罪嗎?”

 老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褲腿管笑了,“這話說的是不錯,只是在我們這大唐的地頭上,有個人欺負了人,別人沒法去欺負他。”

 裴雲蕖的臉色頓時變了變。

 哪怕她的一張臉喝酒喝得比山楂還紅,但此時臉上那種突然轉厲的神色還是掩飾不住。

 顧留白認真的說道:“是龍椅上那位?”

 老頭擺了擺手,道:“不說啦,說了沒意思。”

 顧留白便虎了臉,“老伯,你這話說了才沒意思,我想聽聽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說我可耍酒瘋把你店砸了啊。”

 老頭當然知道他砸店只是隨口說說,便扯來兩張竹椅,又在鋪子門口坐了下來。

 他許久沒喝這麼多酒,身子骨裡燒得慌,但身上卻沒什麼氣力,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