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絲米麵 作品

第463章 徐階的兒女論

 餘下的所有事情,都留給新君去做吧。

 這也是為何前些日子,他會忽然給嚴家那個福孫小兒賜名無憂的原因。或許在那一刻,無憂二字也是他對大明新朝新君的一個祝願吧。

 而跪下的徐階,也很直白。

 “啟稟皇上,弘治十六年九月二十日,臣由家母生於浙江宣平縣衙,家父時任宣平縣丞。臣自幼時起,便被家父教養當思讀書報國。”

 “臣生於弘治朝,長於正德朝。陛下御極元年,臣以第七中應天鄉試舉人。二年三月,臣不過二十歲,便過會試,得殿試一甲第三名進士及第,陛下欽點,獲授翰林院編修。越明年,父喪丁憂,榴蓮服闕,修《大明會典》《祀儀成典》等書。”

 “臣今時今日,已經年愈六十有三,在朝已有四十二年之久。”

 “臣之榮耀,皆為陛下隆恩賞識。徐家之榮,亦是陛下宅心恩遇。”

 群臣退下的萬壽宮中,此刻徐階追憶生平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海瑞卻是心生不妙。

 因為他已經看到了,隨著徐階出聲追憶過往,皇帝的臉色正在肉眼可見的不斷緩和著。

 皇帝老了!

 再一次的,海瑞回想起了自己沒回京時在南京城裡,和張居正、嚴紹庭兩人討論諸事時,張居正提到的那個問題。

 皇帝真的老了。

 他甚至已經開始念舊了。

 而徐階則是在無人打斷的情況下,繼續說道:“臣升任內閣也有十多年,臣自知高官厚祿已是優待,臣不敢有絲毫懈怠。臣長子昔年危害一方,也得嚴懲處死,臣無有半點求情。”

 此言一出,便是嚴嵩也是眼皮微微一動。

 嘉靖的臉色徹底緩和了下來。

 徐階輕嘆一聲,回頭看了眼臉色陰晴不定的海瑞。

 他面露無奈的笑著,搖搖頭道:“皇上,老臣已經年過六旬,真的已經老了。今日海御史彈劾老臣三樁大罪,老臣思來想起或許該是有的。”

 當這句話等同於認罪的話從徐階嘴裡蹦出,嚴嵩閉上了眼。

 雖然看似是認罪的話,但嚴嵩這麼多年的為官經驗明確的告訴他,徐階這是在以退為進。

 這一步走出去了。

 今天便真的沒有半點可能將徐階扳倒了。

 至少,他不可能從朝堂之上消失。

 果然。

 不出嚴嵩所料的。

 徐階緊接著就說:“只是老臣這些年肩負內閣重任,已經多年未曾回鄉。家中子侄及奴僕究竟如何行事,大抵也是如尋常人家一般報喜不報憂。海御史說老臣家中侵佔鄉民百姓田地高達二十多萬畝,老臣初聽也是極駭,只是細細一想他們定然是有不法侵佔的,但或許也沒有海御史所說的這麼多。可不論如何,既然這事應當是存在的,老臣自當贊同朝廷遣人南下松江徹查此事,但凡有侵佔之田,當立即清退還之於民,老臣亦願以這年邁之軀代家中頑劣子侄與惡僕認罪伏法。”

 什麼叫真正的執掌政壇風雲的人?

 此刻的徐階就是。

 他這一番認罪伏法的話,幾乎完全可以當做是官場教科書式的回答公式了。

 首先就是將自己摘出來,從他徐階自己不法,變成家中子侄和惡僕揹著他犯的事。這一開始就減輕了自己的罪名,然後就是認罪但不完全認同,還是堅持讓朝廷派人,這就給了他繼續操作的空間。

 最後,當然還是要態度堅決的認罪。

 如此。

 這就是一個年邁且憂心國家的老臣,遭受家人欺騙,不得不背上罪名的事實了。

 緊接著。

 徐階又說:“老臣在朝多年,也多受年輕後輩吹捧。無論官場還是士林,自古便講一個承襲。有些年輕的讀書人進過老臣家門,出去便喚作是老臣的學生,有些官員也進了老臣的家門,也是出去就說是老臣倚重的人。可老臣卻是認同當年嚴賓客那句話,朝堂之上都是陛下的臣子,也沒有忠奸之分。老臣彼時也無法分辨這些人後來如何行徑,是否忠奸。如今高閣老執掌我朝整飭吏治一事,老臣歷來大為贊同,朝中但凡是有不法官員,老臣覺得也是要從嚴從重處置的。”

 又是一番教科書式的回答。

 如此兩段話,便已經是將海瑞彈劾的前兩樁罪名給頂了回去。

 最後。

 徐階長嘆一聲道:“嘉靖四十年,海御史在蘇松兩府當差做事,上疏三十二道,時逢固節驛被大火焚燬,人與物皆無存。臣彼時便知曉此事,亦是震驚。當時皇上問責兵部,兵部也查處了不少人。如今既然海御史覺得這裡面存疑,老臣以為,便是不論老臣清白,為了那些被大火焚死之人,朝廷也該重新再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