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72章 第 72 章




機場高速路遙漫長,怕就怕話說透了,路卻還沒走完。









因為擋板升著,前排駕駛艙的康叔和俊儀都不知道後面的沉默已經很久。









“這樣就夠了的意思是,你接受一切結局。”商邵緩緩地說,“但唯獨不接受,你跟我有一個圓滿的可能。”









“圓滿不了。”應隱近乎破涕為笑:“商邵,我有病,你已經知道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病呢?亢奮時,覺得全世界都在她掌中,都在她腳下,她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像飛了葉子磕了□□吸了□□一劑腎上腺素針直插心臟,創作、喋喋不休地背誦臺詞、沉浸在戲裡又哭又笑,每分鐘轉過兩萬五千個垃圾般絢爛但無用的念頭,抱著一桶花生醬當舞伴,在房間裡揮鞭跳直到摔倒。









當那股亢奮從她大腦中平靜下來,像滿天的灰塵都死寂了,她的精神、她的感知也都跟著陷入黑暗的沉睡。她可以三天三夜躺在沙發上不動彈,每五分鐘眼珠子才遲緩地動一下,所思考的東西都是有關怎麼死。









雙相情感障礙,躁鬱症。









那兩年,她的生活為序週轉在宇宙大爆炸和黑洞之間,徹底失去了像一個正常人般生活的權力和能力。她無法工作,無法出席活動,無法跟人正常交往。她很醜陋,狂躁時用頭撞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抑鬱時像條死魚,誰從身邊來了又走了,她漠不關心。









有一天,她對著鏡子修眉,鬼使神差地,將刀片移到了她柔軟的、充滿膠原蛋白的臉頰上。









輕輕地一劃,血流了下來。









有一道聲音說,再劃重一點。再劃重一點,沒事的,否則,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那是她的臉,她價值連城、獨一無二的臉。









可是她劃了第二道,手指抵著刀柄,手腕微微下沉,發著抖。刀鋒劃破表皮,劃破真皮,幾乎就要劃破肌肉。









血從臉頰流到脖子時,洗手間被俊儀破門而入。她一把奪走眉筆刀,驚恐地、用看鬼一樣的目光看著應隱。









是從那一天開始,她意識到她必須去看醫生了。一同去看的,還有整形修復科的專家。她幾乎就要留疤了。









得病的兩年,應隱的身邊沒有別人,只有麥安言和程俊儀。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應帆,對所有朋友的說辭都是要休一段時間的假、去國外遊學。拍攝《再見,安吉拉》時,她告訴柯嶼,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娛樂圈誰沒個病啊。”









病情反覆,折磨得人心力交瘁,可她那麼想好,那麼想活著,那麼想走到藍天底下,痛痛快快地笑一笑,曬曬太陽。醫生說,她的康復速度是一個奇蹟。可是雙相很難說百分百的治癒,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是她是後天的,家族裡沒有任何遺傳病史。









在見到商邵前,她已經過了五百七十一天的正常日子。還剩多少,她不知道。









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個沙漏,漏著一顆一顆星星,多一顆、多一天,都是賺的,可是倒計時總有終點,她看不見,不知道這個終點會在明天還是後天到來。









在那個終點到來時,她不想看到商邵在那裡等她。









她是一朵不吉利的花,不應該被擊鼓傳到商邵手上。









“那又怎麼樣?”商邵問。









他一點也沒有粉飾太平,只是靜靜望著她:“你有雙相,你自殺過,那又怎麼樣。”









“商先生,你們做投資的,最喜歡說一句話是‘看長線’,可是我生了這個病,沒有長線。我們之間沒有圓滿。也許明天我跟你回家見了家人,你願意娶我,我願意給你生孩子,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呢?你會很痛苦。”









“我不介意。”









“你真的不介意嗎?也許有一天,你忙碌一天回到家,迎接你的不是妻子的笑臉,而是一地的碎盤子,你的傭人都膽戰心驚,不敢說話。你去哄她,用最熟練的方式,心裡已經沒有波瀾。她扇了你一巴掌,讓你滾開,說看到你就厭煩。那些都不是她的心裡話,可是她發病了,她就是要說,就是要傷害最愛的人,就是要破壞最好的生活。









“也許有一天,你忙了一整年,終於有時間好好休假,你帶著妻子和管家去國外,去海邊,陽光很好,你們坐在沙灘上,你的妻子說,為什麼還沒死呢?這之後的每分每秒,你都在擔心她會一聲不吭地走向海邊。









“也許很多很多年後,你的父母不在了,你的兄弟姐妹都有了各自的家庭,那個平常的下午,你推開門,看到你的妻子躺在浴缸裡,已經沒有了呼吸。那個瞬間你知道,你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和最愛你的人,都已經走得乾乾淨淨了,你在這個世上孤家寡人。









“你們當然也會有幸福的、平靜的日子,她不發病時,是你的妹妹仔,你們相愛每分每秒,但正是這些愛,這些幸福,才讓你餘生的每一天,都更為煎熬,都痛苦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