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53章 第 53 章
“你說笑了,你的路還很長,”應隱抿了抿唇,真情實感地說:“我倒是想看看你會走到哪裡。”
她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梯門緩緩閉合,阮曳不顧一切地說:“宋先生說我是更聰明的你。”
應隱點點頭:“那就祝願你難得糊塗。”
電梯徐徐下行,從一樓大堂出來,寧市的天瓦藍著。
跟慄山約的是下午四點,此時過去正好。莊緹文開車,應隱又補覺,像是睡不夠。夢裡又見商邵,到了地方,依依不捨地醒了,第一件事是摸手機。
商邵今天應該是很忙,一直沒找過她。
應隱撅一撅唇,沒精打采地打字:「商先生今天心底沒我。」
商邵實在忙,也實在覺得她可愛。這場彙報重要,有關即將建設的生物醫療實驗室,投入規模期過百億。他在聆聽演示中分神兩秒,簡短地回了個「有」。
多餘的字就再沒了。
應隱一時覺得自己被糊弄,又覺得好像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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慄山喜喝茶,約的這間日本茶室雅靜,禪意空間內幾幅潑墨書法,梅瓶裡插著幾支綠梅。
屋內只有兩人,一個是慄山,另一個是他的御用編劇沈聆。慄山七老八十了,但精神頭還是很足,一雙鷹目炯然有神,講話中氣十足,對記者笑談說,年輕時可以凌晨四五點就起來伏案工作,這些年不行了,得五點半。
沈聆比他年輕十多歲,氣質儒雅,花白的頭髮不焗黑,穿一件簡單的t恤也看得出書卷氣。
應隱脫了長筒靴,跟隨穿和服的侍應生身後。移門拉開,裡頭沉香嫋嫋,梅香清淡。
“小隱來了。”慄山招呼了一聲,跟沈聆站起來,“介紹一下,這是沈老師,這是應隱。”
應隱惶恐,連聲說:“老師坐。”
慄山笑:“你今天是返璞歸真,外頭都說你名利場上最老練的交際花,今天見了我們兩個老東西,反而緊張?”
沈聆悠然:“你是老東西,我可不是。”
應隱忍俊不禁,氣氛鬆快了些。
她在蒲團上跪坐下,介紹身旁莊緹文:“這是我的經紀人,莊緹文。”
“麥安言沒來?他是捨不得你演這麼低的片酬,所以乾脆不來了?”
“慄老師……”應隱猶豫一下:“我跟辰野解約了,晚上八點出公告。”
慄山濯洗茶具,聞言笑一笑,八風不動。
洗好了兩隻茶盞,用竹木鑷子夾出來,在兩位女士面前一一擺好,他才說:“你跟小島果然是朋友,一樣的路子,一樣的想法。”
應隱謙虛:“我還遠遠比不上柯嶼。”
“那是,他跟了商陸,越來越像神仙,不像我們凡夫俗子,還要拍點小情小愛。”
應隱笑了一聲:“我相信兩位老師的劇本。”
長長的茶臺上,早已疊了一沓紙張,正是沈聆帶過來的劇本。
“只是初稿,你先看。”
揭開封頁,入目便是人物小傳,開篇一行字寫著:
「尹雪青是一個妓.女,在她十五歲這一年,她同時擁有了一百萬和一張晚期診斷通知書。」
應隱花了兩個小時看劇本。
在這兩個小時中,只有莊緹文和慄山、沈聆聊天。莊緹文偶爾還會瞥一瞥應隱,確認她的狀態,但慄山和沈聆卻是一眼未望她。
他們好像很瞭解她,很懂得她,雖然在此之前彼此一次都未深聊過。
莊緹文不知道,這是她素未謀面的、獨屬於光影的,電影人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他們早就神交已久。
兩個小時,窗外頭的瓦藍漸漸成了一種暗沉的橘,最終在暮色下變為深藍的黑。
移門推拉了幾次,應隱不知道。聞到糖漬青梅的香味,還以為到了雪天裡。
炸天婦羅上了又下,冷餐定食盒從滿至空,茶湯一泡接一泡。
翻過最後一頁,兩行對話落在應隱心裡。
「你還沒有告訴我,雪怎麼會是青的。」
「雪化了,你看見草,就是青的。」
應隱緩慢地將雙手捂住雙眼,雙肩顫抖,不知道是在嘆息,還是在壓抑著什麼。
莊緹文想關懷,被慄山一個眼神按捺下。他在教她,稍安勿躁。
應隱過了五分鐘才緩過神來,將劇本還給沈聆,又伸手很自然地抹了下眼淚:“兩位老師,這部片,在國內過不了審的。”
慄山失笑一聲:“不錯,你一針見血。”
“戛納新規,沒有在國內取得放映許可的片子,不能參加展映。國內新規,沒有拿到兩證的片子,也不能出征海外。所以繞過審查直取海外的路,早就已經行不通了。”
一部電影的成功上映,需要經過影片立項、內容審查和技術審查步。
在申報立項時,攝製方要向有關單位提交基本的劇情梗概和其他基礎材料,總局會根據《電影管理條例》給出立項與否的批覆,以及修改意見。這是每個電影人都很清楚的一點。
新規後,內地電影需要同時拿到開頭龍標和紙質的公映許可證後,才可以出征海外。
慄山頷首,承認道:“確實,我可以說,這部片,從立項上就註定困難重重。”
他說得含蓄了,以當中的人物身份、感情尺度來說,基本難以立項。
難怪以慄山的名望和地位,他只能給出屈屈百萬片酬,難怪麥安言不願意給她排出檔期。
而眾所周知,慄山拍片是“核舟記”,精益求精,不介意花一年時間磨到極致。他上一部愛情電影,還是二十年前,為了讓男女主入戲,讓他們在一起相處了整二十四小時。
不多,也不少,正正好好二十四小時,每分每秒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少。出來時,男女主演望向對方的眼神如釅到濃的茶。
那對主角後來在一起了,再後來又分手了,隨著這部電影成為影史記憶。
“慄老師,您這部片子的出品方……”應隱問出第二個關鍵問題。
“暫時還沒有。”慄山點點頭:“很難,你知道我們的市場只逐利,我們有很多錢,但這些錢只能用來賺錢,而不是分一點給藝術追求。所以我說商陸和柯嶼是當神仙,因為他們有錢,可以保全那些信念。”
他老神在在,垂眸澆著冷掉的茶湯:“古稀之年,為了最後一個想拍的故事,我也得求爺爺告奶奶。”
席間靜默了許久,應隱注視他,發現他確實看著比前兩年老了。
當初《花心公敵》征戰戛納,何等風光,後來《再見,安吉拉》折下金棕櫚桂冠,慄山正是那一年的評委之一。
那是屬於所有華語電影人的榮耀時刻,他還意氣風發,對媒體話筒說,光影世界,仰之彌高,鑽之彌堅,要拍到八十八歲。
“應隱,我不勉強,你好好考慮。從最開始,這部片的主角我就已經認定了是你,但緣分是你情我願,雙方共選。你要拒絕,我也不會怪你。”
他最後說:“你是天生的體驗派,這個故事非你莫屬,我的心理醫生也隨時等候在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