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了之 作品
06
寂靜無聲的大帳裡,姜稚衣正低垂著眼抱膝坐在榻上,聽見動靜滿臉歡喜地抬起頭來,剛一張嘴,一看元策身後跟來的鐘氏,臉一垮,笑意收了個一乾二淨。
“哎喲稚衣呀,舅母才一早上未見你,你怎成了這般模樣!”鍾氏一進門便快步上前,沒說兩句被什麼嗆著,拿帕子掩著咳嗽了幾聲。
“這屋裡燒的什麼炭這麼燻人?”鍾氏順著煙氣瞧見榻邊那盆劣炭,“我們稚衣向來只用銀骨炭,你們這不是糟踐……”
話說一半,卻發現姜稚衣安安靜靜坐在榻上,連鼻子也沒皺一下。
又看她手邊那粗糙到磨手的陶碗,眼見得裡頭茶水已被喝盡,一滴未剩。
再看她身上擁著的那床硬邦邦的、一看便很是硌人的被衾。
不止鍾氏愣住,穆新鴻也驚訝地瞪大了眼。
軍營裡過得糙,本也沒指望踩個泥巴地都要鋪絨毯的郡主肯用這些湊合來的東西。
卻沒想到姜稚衣非但用了,還毫無嫌棄之意,尤其對少將軍這床被衾十分的情有獨鍾、愛不釋手。
“稚衣?”鍾氏寧願相信六月會飛雪,也不信姜稚衣眼裡忍得下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驚了又驚,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這是怎麼了,可是誰人欺負了你?”
姜稚衣仰起一張委屈巴巴的臉,朝她身後站著的人望去。
元策:“……”
“不、不是,侯夫人,您千萬別誤會!少將軍與郡主之間清清白白,絕沒有半分瓜葛!”穆新鴻說完,覺得這話好像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又找補道,“眼下當務之急是給郡主處理皮外傷,侯夫人不如還是儘快將郡主接走……”
“這是沈少將軍的意思嗎?”姜稚衣忽然打斷他,不高興地抿著唇望向元策。
元策:“自然,難道郡主還想賴在臣這兒養傷不成?”
姜稚衣深吸一口氣,像在強忍什麼:“那沈少將軍也覺得,我與你之間清清白白,沒有半分瓜葛?”
元策淡淡眨了眨眼:“臣應該同郡主有什麼瓜葛?”
姜稚衣極輕極緩地點了兩下頭,一雙水杏眼輕輕一眨,啪嗒眨下一滴淚。
元策:“……”
“既然沒有瓜葛,你今日為何救我?”姜稚衣含著哭腔,不死心地再問。
“郡主今日倒下之處恰好過我軍營界線,若非如此,臣的確不至於多管閒事。”
像是一口氣沒緩上來,姜稚衣顫抖著抽了下噎,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眼淚斷了線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鍾氏在一旁看得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心驚肉跳,趕緊勸道:“稚衣啊,要不還是先跟舅母回府去吧,這皮外傷若不及時清理上藥,可是要留疤的!”
“留疤就留疤好了,反正我如今也只是個閒事了!”
元策:“……”
鍾氏:“女孩家怎好留疤呢,將來嫁人後夫婿可是會看到的!”
“我都已是個閒事了,還能嫁給誰去……”
元策:“…………”
穆新鴻一動不敢動地站在元策身後,悄悄張了張嘴皮:“聽郡主這話意思,難道本該是您娶她?”
元策面無表情看著聲淚俱下的人:“你問我我問誰去。”
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迴盪在帳中,反覆衝撞著人的鼓膜,震得人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元策摁著耳根閉了閉眼,面朝鍾氏道:“侯夫人?”
鍾氏昏昏瞪瞪抬起頭來。
天曉得這孩子自入侯府以來就沒哭過,她這當舅母的何嘗不是頭一遭遇到這樣的大場面!
鍾氏略帶尷尬地一笑:“這孩子怎麼勸也不肯回家……沈小將軍可有什麼法子?”
元策耐心徹底告罄,沉著臉走上前去,單膝抵上床沿,彎下身,手臂從被衾下穿過,正要連人帶被衾一把抱起——
姜稚衣哭聲一停,抽了聲噎,抬起頭來。
元策一偏頭,對上一雙纏綿悱惻,欲說還休的眼。
眼睛還在哭的人,身體像被什麼鎖鑰打開,懵懵懂懂地伸手圈牢了他的脖子。
“……”
默了默,元策被衾下的手慢慢抽回,揚手一記手刀下去。
然後在鍾氏和穆新鴻震驚的目光下,將昏厥的人單手扛上肩膀,大步流星走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