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書生 作品

第26章 26、友人



馮玉貞一次也不敢回頭。




滾燙的淚水迅速模糊了視野,腳下急走,只胡亂在臉上揩一揩,她怕自己只要回望一眼便不免心軟,可一樁樁事疊起來壓在心頭,早就積重難返,她其實也瞭然∶她與馮家今生的親緣已盡。




如此一來,她忽地驚覺自己無父無母,也無夫無子,活在世上,終究成了孤零零、瘦條條的一個人。




心裡兜上濃重的孤寂感,馮玉貞眼淚掉得愈兇,崔淨空落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見人越走越快,身子踉踉蹌蹌歪得厲害,兩條寬鬆的褲腿前後蕩著。




他於是上前兩步拽住寡嫂的一條手臂,用了巧勁帶著她拉過來,馮玉貞本就全靠著一股勁走回去,這下冷不防腳下扭了一個圈,兩人便面對面站定了。




寡嫂低著頭,像是要把腦袋低到臂彎裡埋進去才好,從烏黑濃密的發到雪頸上凸起的骨節,下頜掛著淚,顯得很是贏弱。




崔淨空覺得她最不好的就是這一點。




倘若不是親眼看到,確是難以察覺。除了山裡那次放縱,在他面前的其餘時候,她哭泣總沒有聲音,死死咬著唇,把柔軟、略略飽滿的下唇堪堪咬破,一點血漬塗在唇珠上。




她總默不作聲,崔淨空想,宛如沉在河底,埋進沙裡。




可他偏偏就貪圖這個,因而費力涉水,衣衫盡溼,搬開其上欺壓的石塊,才能把那顆柔軟脆弱的心從禁閉的蚌殼裡撬出來。




馮玉貞不想讓小叔子看見她哭花臉的窘態,只瞧著他的袖口看,她聽小叔子問∶“嫂嫂為何要哭馮家人遭到報應,你擺脫了他們,該高興才是。”




馮玉貞沒有應答,直到一雙手從下捧住她的臉,崔淨空的手比起她來說顯得太大了,把她一張秀氣的、哭紅的臉全包在掌心間。




她掙不開,只能由他抬起臉,淚眼朦朧裡映照出崔淨空深邃的眉眼,一面啜泣一面道∶“我、我心裡難受……”




“難受什麼”




她的嘴唇微微抖動“心裡空落落的,只剩我一個人了……”




崔淨空垂眸,目光凝在她溼漉漉的眼瞼上,指腹好似無意間從她唇邊那粒紅痣上蹭了過去,輕言慢語道“還有我在。”




怎麼會是一個人分明以後是我和你,我們兩個人。薄薄的皮下,血液徐徐燙起來,他花費了十二萬分的耐心去狩獵做局,現在屏氣凝神,知道她終於一腳踏進了圈套裡。




馮玉貞聽不得這些,慌亂扭開臉,伸手想要扒下他的手,滿腔愁苦也被全嚇走了,可她細胳膊怎麼掰得過小叔子




崔淨空目不轉睛盯著她,還在引誘她墜入陷阱∶"我就在你身邊,你得看到我才行。"




放低的聲音好似在耳邊廝磨,她逐漸卸下力道,對上他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他鬆開手,問道“好點了嗎”




馮玉貞不敢同他對視“嗯。”




夏至後陰雨綿綿,陰晴變幻無常,馮玉貞備著蓑衣進入山林,貓把蒿已經一叢一叢扎堆冒出來了,用於燉魚最是鮮香,做成醬就乾飯也津津有味。




她沒敢往深處走,打量著烏沉沉的天際,採夠半籮筐便停手,正加快回去,灌木草叢晃動發出沙沙聲,一個清脆響亮的女聲緊接著由遠及近“玉貞姐!玉貞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