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敵友相送別(三更四更半更,感謝讀者慶...)
正好秦國為了吹捧春申君,把項燕也拉來當墊子。項燕雖然不願意摻和,但項家其他人十分憤怒,對此事很積極。
且項燕本就是根基不穩的楚國他姓封君,遭遇廣陵大敗之後地位更加不穩,急需得到楚王支持。所以項燕只能順從。
不過他自己也是不敢來見春申君的,只是讓一門客領兵,並再三叮囑,一定不要傷害春申君封邑的楚人,也要阻止楚國使臣在賜死春申君前折辱春申君。
項家門客本來是想按照項燕的命令做的,但奈何他沿路遭遇多次遊俠自發偷襲,最後連誰無辜誰不無辜都分不清了,屠刀一舉起來,就難以收住。
不過他好歹制止了項家兵卒為洩憤而屠城和劫掠,算是勉強完成了主父的囑託。
項家門客心情十分沉重。
即使楚王使臣說這些楚人襲擊他們是春申君謀逆的實證,但他怎會看不出來這些人的遊俠身份?怎會看不出他們根本沒有組織,是自發前來送死?
他自己也是以遊俠之身投奔項燕為門客,他太瞭解遊俠這個群體。
當見到春申君的時候,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城門上,有無數城民擠在一起哭泣,彷彿要從城門上跳下來似的。
春申君身後,衣冠整齊的門客表情肅穆又悲憤,面對平叛楚軍沒有任何畏懼。
春申君的身旁,居然是此城縣令,正怒視著自己和楚王使臣。
而春申君自己,戴著高高的楚冠,垂手肅立,寬寬的衣袖隨風輕輕飄蕩,神情看不見悲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楚王使臣看見這樣的春申君,居然害怕了。
他連車都不敢下,站在車上草草讀完楚王的詔令,甚至沒敢讓春申君跪下。
春申君嘆息一聲,沒有辯駁楚王詔令中他的罪,只道:"主僕一場,君臣一場,居然走到了這一步。"
他嘆息完後,又遺憾道:"說來信陵君和藺丞相都送來了信,朱襄居然未給我寫信。恐怕他忙著安撫從南楚湧來的饑民,還不知道我的遭遇。若他知曉了,可能會回憶起他當年在邯鄲的遭遇,一定很悲傷。"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沒有寫信,而是親自來了。"
城門外還有許多春申君封邑的楚人,他們站在遠處圍觀,不敢接近又不願離開。
突然,楚人中走出一個戴著斗笠的人。
他取下了斗笠,露出了滿頭的白髮。
"春申君,我來送你。"朱襄在楚軍和所有楚人震驚的眼神中,走到黃歇身邊,道,"我本來是想來救你,但你既然留到現在也不肯走,就算我來,你應該也不肯走,我就只能為你送別了。"
黃歇驚訝得眼睛大得快脫框而出,半晌說不出話來。
朱襄笑道:"秦楚為仇敵,你我也為仇敵,你我亦敵亦友,既多次設計對方,恨不得對方立刻斃命,又惺惺相惜。不介意我這個仇敵來送你一程,護送你的屍身迴歸家人身邊吧?"
黃歇手比腦子快,立刻將朱襄擋在身後,罵道:"你怎麼孤身來楚地?你知道多危險嗎?你、你......"
朱襄安撫道:"我不是孤身。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武成君李牧。"
朱襄身後仿若護衛的人對黃歇抱拳。
朱襄道:"廉公的兵也已經繞過了楚國邊境防線,就在這支楚兵身後。不過你不用擔心,秦國還沒打算和楚國開戰。"
朱襄掃了楚國使臣和楚將一眼:"如果我平安無事。"
黃歇深呼吸了好幾下,重重一拳捶在朱襄肩膀上,不僅沒有因為朱襄居然招來秦國大軍生氣,還哈哈大笑:"你啊你,不愧是你,我說我捨生取義,你才是那個為了仁義不顧自身安危的人。你的友人一定很頭疼!"
李牧抱著手臂使勁點頭。是的,非同一般的頭疼。
雖然朱襄只是嘆息了一聲想送一送春申君但不可能,心中遺憾。決定讓朱襄成行的是秦王子楚。
子楚、蔡澤和藺贄還不知道朱襄的感慨,就猜到了朱襄會有遺憾,便讓李牧和廉頗配合,幫朱襄成行。
他們倒不是為了黃歇,而是為了捧殺黃歇拿了朱襄的名聲當墊子,心裡一直憋著氣,十分不爽。
若是朱襄出現在被賜死的黃歇面前,春申君仁義之名高於長平君的假話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黃歇見到朱襄後不想死了,要跟朱襄離開,那也無所謂。只要楚王下達了賜死黃歇的詔令,無論黃歇是死是逃,秦國的目的都達到了。
"來來來,有琴嗎?有酒嗎?"黃歇拉著朱襄的手,暢快地笑道,"好久沒和你喝酒,這次該喝個夠!武成君也來!"
李牧再次點頭。他願意與如今的春申君喝上一碗。
楚國使臣見秦國的長平君和武成君居然都來了,大喜道:"趕緊把他們拿下!快!快!"
項家門客還沒說話,他身旁的楚將就沒好氣道:"武成君敢出現,他的騎兵肯定都埋伏好了。你若不怕死,可以自己去殺。"
說完,他還把自己腰間的劍丟到了楚王使臣的車上。
項家門客瞥了面色鐵青的楚王使臣一眼,翻身下馬,命人拿來酒,親自送上。
雖然是行軍,但楚王將領皆是貴族,隨時都攜帶著酒肉享受。
黃歇、朱襄和李牧完全不懼怕楚將拿來的酒中是否有毒。黃歇最先喝一口,然後遞給李牧;李牧喝一口,再給朱襄喝;朱襄喝完之後,將酒罈還給黃歇。
黃歇將酒罈遞給身後的門客。
留下的門客不多,正好一人分一小口。
然後城門上有人用繩子吊著三架琴垂下。
黃歇用腰間長劍割斷繩索,取下琴,與朱襄和李牧一同席地而坐。
黃歇唱《詩經·鄭風風雨》。
"風雨悽悽,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風雨交加,連雞都受到了驚嚇,在這時見到了你,我的心裡十分歡喜,憂愁悲傷都消失了。
李牧只做伴奏,朱襄回了一首《詩經大雅·蕩》。
"蕩蕩上帝,下民之闢。疾威上帝,其命多闢。天生烝民,其命匪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這首詩創作的目的,是借文王說商紂,借古諷今,諷諫周厲王。
朱襄唱此詩,當然也是借古諷今,諷刺楚王,和與楚王一樣昏庸的國君們。
黃歇聽完後,再次大笑。
都要死了,他對楚王的敬畏就少了。
他想通了,他是為楚國而死,為祖輩生長的楚地而死,為奉養他的楚人而死。
死得其所!
黃歇把琴放下,起身對朱襄和李牧作揖,微笑道:"謝長平君和武成君相送,歇,去了。"
李牧拉住朱襄,對朱襄搖了搖頭。
朱襄雙手握緊,閉上眼睛,緩慢回禮。
李牧這才鬆開手,向黃歇作揖。
黃歇理了理衣袍,用手當梳子梳理了一下兩鬢散發,又端正了高冠,繫緊了纓繩,才邁步走向楚國使者處,接過楚王賜予的短劍。
他低頭看了一眼短劍,然後大笑著將短劍丟在地上,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此劍是楚王還是太子時賞賜於我。"黃歇笑道,"它陪伴我,已經二十年了。"
說罷,黃歇拔劍自刎,仰面倒下。
城門內外,哭聲震天。
朱襄走上前,正要阻攔楚兵觸碰黃歇的屍體時,突然聽見身後劍身摩擦劍鞘的聲音,猛地轉頭。
黃歇的門客居然紛紛拔出佩劍,一併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