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鱸魚花




    魏無忌知道自己對朱襄是這樣。現在朱襄回應了他,他很高興。



    可惜秦王不會讓朱襄離開秦國,他也不會入秦。他與朱襄大概永遠不能再喝一場酒了。



    朱襄信中的趣事讓魏無忌的心情輕鬆不少,戒備也放下不少。



    畢竟他厭惡秦國,朱襄又是秦王寵臣,他雖敬佩朱襄,也是有些擔憂秦王藉由朱襄這封信做些什麼。



    現在看來,朱襄確實很受秦王寵愛,秦王同意朱襄以自己心意寫信。



    魏無忌見到的朱襄,是那個黑髮中已經有了絲絲灰白,面容枯槁的“大賢朱襄”



    ,還未見過那個活潑的朱襄。



    朱襄這封信,讓魏無忌窺見了朱襄那層大賢光環下真實的內在。



    魏無忌曾在朱襄離開趙國後拜見過藺相如和廉頗,聽二老用懷念的口吻談起過,朱襄私下是一個活潑過頭,令人頭疼的孩子。



    看信中的語氣,朱襄確實是個很灑脫爽朗的人,應該和自己特別合得來。



    魏無忌摩挲著信紙,想象著從心傷中走出來的朱襄的模樣。



    朱襄囉囉嗦嗦了幾頁紙,有時候寫了後語忘記了前言,車軲轆似的又把講過的事講了一遍,看得魏無忌不由輕笑。



    又翻了一頁紙,朱襄終於如他所想的那樣,開始勸說他振作。



    身為友人,來了這麼長的一封信,怎麼會不勸自己振作?



    所有與魏無忌有舊的人都來信勸說過,連秦國都有故舊委婉勸他去秦國出仕。



    魏無忌看了朱襄說的那些趣事,現在心態很輕鬆,沒有像對待其他人勸他振作的書信那樣,將直接將這幾頁信丟掉。



    “你想回魏國但回不去,在其他國家出仕都難以排解心中鬱結,與我身邊一位後輩很相似。



    魏無忌眉頭一挑。還有誰與自己一樣?他想了許久,都想不出來六國有誰敢與自己並列。



    朱襄說的當然是韓非。



    韓非雖是韓國宗室旁支,但現在公子的稱呼已經不僅僅是國君的兒子,只要與國君沾親帶故都稱公子,所以嬴小政還是王曾孫的時候也是秦公子。



    甚至非宗室的封君也能稱一聲公子,比如戰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



    如果朱襄厚著臉皮,也能自稱一聲公子,只是不能叫“公子朱襄”而已。



    韓非與韓王有親,倒是能稱一聲“公子非”。



    朱襄在信中誇讚了韓公子非的才華,寫了韓王和韓國朝堂那些相國卿大夫,對公子非的不屑一顧。



    看到朱襄在信中寫,公子非連續向韓王上書好幾年,韓王只覺得煩,直接將公子非拒之門外。魏無忌苦笑。



    他不知道這公子非是否真的有才華,但這待遇,確實可以說悽慘了。



    朱襄又道,雖然韓王和韓國卿大夫都輕視韓非,但韓非還是千里迢迢來到咸陽拜荀子為師,求強國之策。



    魏無忌笑著搖頭:“朱襄恐怕是謙虛了。那韓非絕對是向著他去的。”



    朱襄似乎知道魏無忌會這麼說,特意強調韓非真的是拜荀子為師,和自己無關,別往他臉上貼金。



    魏無忌大笑。



    這點與朱襄的“心意相通”,讓他很快樂。



    但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就淡去了。



    韓非去了秦國之後,看到了韓國的窮途末路。



    魏無忌伸手撐住額頭。



    韓國的窮途末路,也是魏國的窮途末路啊。



    朱襄是委婉地告訴他,魏國已經沒救了,讓他不要再掛念著魏國嗎?



    他默默地翻了一頁信紙,看到韓非不願意在秦國出仕,朱襄也贊同他不在韓國滅亡前在秦國出仕。



    魏無忌愕然,揉了揉眼睛。



    “但韓非會在秦國統一天下,繼周朝後成為秦朝後出仕。若他不出仕,韓宗室那麼愚蠢,恐怕會淪為庶民。”



    魏無忌差點把蜜蠟打翻,發出了似哭似笑的古怪聲音:“這朱襄,難道是勸我保重身體,等秦國滅了魏國之後再去秦國出仕,好養活魏國宗室?”



    他想罵朱襄,但卻又罵不出來,只覺得哭笑不得,又十分悲哀。



    朱襄非常狠辣地指出了未來很可能發生的事。



    若秦國統一天下,肯定不願意繼續分封,那麼魏國宗室就會淪為普通貴族。如果後人太愚蠢,恐怕就會成為庶民。



    魏國宗室愚蠢嗎?



    真的很蠢!



    “接下來是勸我保重身體,爭取活到魏國滅亡後給魏國宗室收拾爛攤子了嗎?”



    魏無忌咬牙切齒又翻了一頁,再次愕然。



    但以你性格和以秦國統一天下的速度,你肯定活不到魏國滅亡那一天。”



    魏無忌:“



    魏無忌深呼吸,出門逛了一圈,冷靜後才回來。



    他相信藺公和廉公說的話了。朱襄這豎子,有時候真的很欠揍。



    “但你就這麼鬱鬱而終,也太浪費了。李牧來了秦國,趙國北方三郡無名將,恐怕胡人就算式微,也會零星南下掠奪。反正你未來也回不到魏國朝堂,何不試試成邊?”



    “七國皆是華夏,七國邊疆便是華夏邊疆。自己人爭奪天下打得再怎麼厲害,也不能讓外敵入侵。信陵君守衛趙國北疆,也是在守衛魏國。”



    “不過戍邊辛苦,信陵君乃是魏王王弟,魏國公子,從小錦衣玉食中長大,不一定受得了這個苦。”



    “就當我沒說。”



    朱襄在信紙最後,畫了一個吐舌頭的簡易小人表情圖。



    即便這個時候還沒有表情包表達方式,但如此直白的小人圖,讓信陵君立刻手按在了腰上。



    待他將手按在腰上後,才發現因為頹廢,他已經解下劍許久。



    “好你個朱襄!”魏無忌氣極反笑,虧我視你為友,你居然讓我這個魏公子替趙國戍邊?!你究竟在想什麼?!”



    朱襄教會了李斯和蒙恬之後,又坐不住,準備離開吳城。



    正好雪姬也來了,有人照顧嬴小政,他走得很放心。



    李牧將兵交給王翦,讓王翦繼續南下練兵,自己陪同朱襄閒逛。



    王翦總覺得李牧心裡又有什麼主意,但李牧不說,他也沒有追問,只是自己暗自琢磨。



    李牧很想說王翦想多了,偶爾他也想放鬆一些。



    當然,與朱襄一起南下描繪吳郡南邊的山川河流,圖謀在東越內亂被他挑起來之後擴張吳郡土地,算是順帶的事。



    朱襄在嬴小政“舅母來了,舅父你趕緊走,朕不需要你了的告別聲中離開。



    他騎著小矮馬,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頭對扮作遊俠的李牧道:“信陵君應該接到我的信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暴跳如雷。”



    李牧好奇:“你在信中寫了什麼?邀他入秦?”



    朱襄無語:“怎麼可能,我沒有那麼惹人嫌。”



    李牧配合地繼續詢問道:“那他為何要暴跳如雷?”



    朱襄賊兮兮地笑道:“你離開雁門郡之後,雲中、雁門、代三郡沒有厲害的將領鎮守。胡人經過幾年休養又開始蠢蠢欲動,我想信陵君可以補上你的缺。”



    李牧:“



    他深呼吸了幾下,語氣古怪道:“讓魏公子為趙國戍邊,朱襄,如果信陵君現在在這裡,他揍你,我絕對不攔著。”



    朱襄摸了摸鼻子,笑道:“趙國的邊疆也是整個華夏的邊疆,是周的邊疆。他身為周的魏公子,為何不能戍邊?無論誰統一了天下,這邊疆總是要鎮守的。總不能我們在這裡打架,那邊胡人撿了便宜,我們還得統一天下之後再打一次胡人,把失去的土地奪回來,那多麻煩。”



    李牧道:“麻煩歸麻煩,但信陵君心中有傲氣,恐怕不會做這種事。



    朱襄道:“我只是試試。”



    李牧嘆氣:“你真是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想到這裡。信陵君看到你的信,恐怕會嚇一跳。”



    朱襄道:“朱襄此人,向來令人詫異。'先主的評價。”



    李牧失笑。罷了,他的摯友就是這樣的人,他還能說什麼?



    朱襄這麼一提,李牧不由偏向朱襄。



    如果信陵君不在乎這些臉面,真的去趙國戍邊,他倒是高看這位名滿天下的戰國四公子之一一眼。



    現在李牧認為,戰國四公子比起自己的友人差之遠矣,甚至不配與朱襄為友。



    孟嘗君已經蓋棺定論,平原君和春申君他都見過。李牧覺得自己的評價很客觀。



    至於信陵君,被蔡澤的離間計一舉拿下後頹廢至今,也算不上多厲害的人。



    李牧雖在友人面前謙遜,對待外人傲氣十足,並不因為戰國四公子的名氣就高看他們。



    但若信陵君真的放得下身段吃得下苦,願意到趙國北方三郡戍邊抵禦胡人,信陵君這個戰國四公子算是名副其實了。



    秦國也在抵禦胡人戎狄入秦,將領輪番戍邊。楚國宗室子弟作為秦國朝堂的楚國外戚中堅力量,常常領兵作戰,自然也多次在北方戍邊。



    身為秦國外戚的楚國公子能為秦國戍邊,同樣算是趙國外戚的魏公子,為何不能為趙國戍邊?



    我摯友這信寫得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