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清炒南瓜尖

 子楚笑眯眯地摸了摸石化並裂開的胖兒子的小腦袋:“謝謝政兒。”


 嬴小政抖抖抖,石化雕像裂開的痕跡越來越大。


 朱襄繼續大笑。


 你以為我是在欺負子楚嗎?不,我也是在欺負政兒!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會這樣!政兒這副表情真是太可愛了!


 “舅父……舅父……”石像嬴小政風化後變回了肉嘟嘟委屈小外甥,抱著朱襄的脖子磨牙。


 子楚繼續摸著兒子的小揪揪:“政兒以後就是秦二世了,開不開心?”


 嬴小政氣沉丹田,尖叫聲差點把朱襄和子楚的耳膜刺穿:“不開心!”


 子楚和朱襄一同暢快大笑起來。


 ……


 選稱號還在很遙遠的未來,現在子楚只是王孫,政兒還是王曾孫。


 楚國人果然蠢蠢欲動,子楚忙著安撫民眾,籌集後勤;王翦忐忑不安地鞏固城防。


 朱襄繼續種田。


 打仗歸打仗,也不能荒廢了種田,耽誤了農時。


 即便王翦抽調了當地青壯農人臨時入伍,村裡的婦人老人小孩也能種田。


 朱襄帶去了耕牛和鐵器,減輕了他們的種田負擔。


 “朱襄公,他們會不會燒了我們的田?”這裡的人沒有秦國農人那麼壓抑。朱襄對人和善,他們多見了朱襄幾面,就敢直接找朱襄說話。


 朱襄笑道:“不會。他們隔著長江……就是那條大江來打我們,大軍會在江水中被擋下,渡不過來。我們在大後方,戰爭波及不到我們。”


 年老的農人問道:“真的不會嗎?他們真的打不過來嗎?”


 朱襄指著自己道:“你看我還在這裡和你們一起種田,如果能打過來,我不早跑了?我好歹也是貴族。”


 年老的農人神情一僵,然後露出了有些輕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對啊,朱襄公還在這裡!”


 經過這次對話之後,忙碌的農人臉上的忐忑不安少了許多。


 戰國的領土主權變換頻繁,今天給這個國君交稅,明天給那個國君交稅,農田動不動就被堅壁清野燒成一片灰燼。


 楚人雖然已經吞併吳越許久,但民間總有些運氣好活得長的人,記得當年吳越楚大戰時的絕望。


 重稅徭役雖然可怕,但至少還能給人熬下去的微小希望,若遇上戰亂,那是真的一點念想也沒用了。


 李牧攻佔吳城,吳城不戰而降,當地經濟沒有遭到破壞。


 農人在惶恐中迎來了新的國君,現在舊的國君要來攻打他們了,他們是不是又要迎來絕望了?


 經歷過的人很恐懼,沒經歷過的人也很茫然無措。


 朱襄這句話給他們吃了定心丸。


 對啊,朱襄公都在這裡,或許他們的舊國君真的打不過來。


 如果秦人沒有必勝的把握,怎麼會教導他們耕地,怎麼會給他們新的種子,怎麼會為他們提供耕牛和鐵器?


 貴人們不會做虧本的事,所有的善意最終肯定都要看到回報,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善意。


 秦人一定是確信能收到下一年的賦稅,才會如此做。他們確信這一點,心安了。


 朱襄帶著弟子們行走在田間,一邊指導他們耕種,一邊收集著農人們的言語和思想。


 當農閒時,他便召集弟子講學,詢問他們的思考。


 “賦稅和徭役壓迫著農人,但如今這些壓迫卻是一件讓農人心安的事,因為他們以賦稅和徭役作為秩序的象徵。”朱襄道,“這就是國家和黎民的契約,國家向黎民徵收賦稅徭役,黎民從國家中求得秩序安穩。如果這個契約破壞,黎民和國家的信任被打破,就會生出民亂。”


 “國君想要有所作為,就需要更多的賦稅和徭役。但賦稅和徭役過多,就會打破黎民的信任。如何在其中取得平衡,就要看國君和臣子的智慧,這也是你們應該思索的內容了。”


 朱襄私下問嬴小政:“政兒,你說這維持平衡的最關鍵一點是什麼?”


 嬴小政道:“舅父,你直說,我懶得想。”


 朱襄:“……”


 他發現政兒逐漸進入叛逆期,不像是三四歲那麼可愛了。要是小時候的政兒,肯定會鼓著腮幫子認真地思索好久,然後眼睛亮閃閃地拿著答案來詢問自己。


 現在的政兒,大大的眼睛變成了死魚眼,“舅父說,懶得想”。


 “若是你舅母在這裡,我肯定讓你舅母揍你!”朱襄捏著嬴小政的腮幫子道。


 嬴小政得意道:“舅母不在。”


 朱襄深呼吸,鬆開嬴小政的腮幫子,道:“其中的關鍵,就在於國君要認清‘公’與‘私’。”


 “政兒已經看了許多典籍,無論哪家學派中所闡明的聖君,都是一個大公無私,一個純粹的‘國君’形象。國君若做所有事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國家,無論賦稅還是徭役都是為了國家,那麼他就是聖君,哪怕失敗了也是聖君。”


 “比如同樣是修水渠,如果你是為了灌溉,那麼就是正確的行為;而若你只是想要下江南遊玩,那麼就是昏君暴君。”


 “各個學派的先賢都希望約束國君的私人慾|望,比如少蓋宮殿,少出去遊玩,少因為私人感情任命大臣……”


 朱襄還未說完,嬴小政就露出了嫌棄到作嘔的表情。


 朱襄失笑:“我說的是聖君,但坐上王位的是有欲|望的人,哪怕聖人也是人,有自己的好惡。普通人賺到了錢之後就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國君坐擁天下,怎麼可能完全不享受?”


 朱襄腦海中閃過漢文帝。


 若秦朝不二世而亡,大概率漢文帝也不會出現了。


 漢文帝真的是一個符合“聖君”之名,懂得節制欲|望,體恤百姓的好皇帝。


 “可以享受,但不要浪費。”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腦袋,道,“比如你可以在庫房裡堆滿絲綢衣服,每天換個四五套。但別把絲綢用來鋪地,更別把絲綢撕著玩。”


 “黃金可以用來打造器械,甚至可以做成房屋,但不要當石頭丟水裡看水花。”


 “瓷器用來觀賞和食用,不是用來摔碎聽響。”


 “國君不可能完全大公無私,但只要心存節制,享受但不浪費,便也能成為一個好國君。”朱襄颳了刮滿臉嫌棄的嬴小政的鼻子,“這之間的平衡點,聰明的政兒一定能找到。”


 “哦。”嬴小政淡淡道。


 朱襄笑道:“你還小,慢慢想,想不明白就問身邊人,我們還能陪你很久。”


 “好。”嬴小政收起嫌棄的表情,道,“我明白舅父的話,我會好好想。”


 朱襄見嬴小政真的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心頭微暖。


 他早就發現自家政兒的早熟已經不能用過分聰慧來評價。一個孩童再怎麼聰慧,但人生經歷就那麼一點,不會讓他們有超過人生長短的經歷。


 朱襄曾經腦洞大開,以為自家政兒是重生的秦始皇。


 不過很快他就丟掉了這個想法,因為重生的秦始皇是斷不可能抱著他的脖子,撒嬌多要一塊點心的。


 他家始皇崽真的是一隻可愛的小崽崽,即便有過人的才華和心智,也是符合年齡的真正孩童。


 朱襄又猜測,自己有神靈教授知識的事是假的,但政兒說不定真的有神靈教授知識。


 不過他就猜一猜,不會去深究,也不會去詢問。


 就像是他的親朋好友都覺察到了他的怪異,都默契地不提這件事,並默默幫自己隱藏一樣。


 政兒在其他人面前也沒有展現出神異,只在與他朝夕相處的自己面前沒有隱藏。他會默默守護政兒,當做什麼都沒發現。


 這是他和政兒之間的默契。


 只是之後朱襄在教導嬴小政的時候換了一種方式。他不再像對待普通孩童一樣直接灌輸自己的三觀,而是把嬴小政當作一個已經有了完整三觀的成年人,用商議的語氣,以交流的方式告知嬴小政自己的思想。


 至於嬴小政接不接受,就看嬴小政自己。


 朱襄還帶著嬴小政去見識更多的思想,與自己相似的,與自己迥異的,甚至與自己敵對的。


 他相信嬴小政能吸收眾家之長,得到自己的結論。


 哪怕這個結論可能和他希望的不一致,但嬴小政的人生是嬴小政的,朱襄只能決定自己的人生。


 朱襄優哉遊哉地教導著自己的小外甥時,長江邊上的戰火終於打響了。


 現在戰國四大名將,有兩人都在吳城,一明一暗與楚國人打仗,朱襄對此次戰事一點都不關心。


 李牧和王翦合力了還能輸?那對面怕不是白公和廉公跑來了。


 李牧和王翦在前線一明一暗指揮戰鬥,子楚親自負責後勤,蒙武負責支援,秦王在城中喝茶等消息。


 而朱襄繼續帶著嬴小政在城外種田。


 農人本來想捲包袱逃跑,見朱襄還在田邊晃悠,他們便放下包袱,扛著農具,繼續在田間忙碌。


 除草,澆灌,澆灌剛學會的綠肥和農家肥……農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看著田間生長起來的稻苗,露出了憧憬的笑容。


 他們從未如此精細地伺候這一田地的稻苗,但朱襄公說有用,他們就想試試。


 朱襄公的名聲,哪怕是埋頭田間,連七國的名字都叫不全的農人們都如雷貫耳。誰不會記得一個擅長種田的大貴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