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香 作品

第92章 相聚

 綏州地僻, 距上京千餘里。


 林啟明一行先走水路,後換陸路,輜重甚多, 走走停停,大半月方到。


 一路由北到南, 從繁華到荒涼, 衰草連天,江晚吟親眼看著遇到的流民越來越多,皆是因戰亂北上逃難的。


 個個蓬頭垢面, 衣衫襤褸, 還常有一個婦人託著三五個孩子,拄著樹枝一邊逃, 一邊沿路乞討。


 江晚吟心善, 那些面黃肌瘦的孩子一攔車,跪下來磕頭, 她便於心不忍, 將隨身攜帶的口糧分出來救濟。


 然一旦開了口子,後面的流民便像嗅到了血的餓狼,蜂擁而至, 堵的車隊無法行進半步。


 還是靠隨行的護衛持盾疏散,方趕走這群人。


 流民數以萬計,所過之處黑壓壓如蝗蟲過境。


 江晚吟看的多了,漸漸明白, 光靠小恩小惠是救不了這些人的,只有戰事平息, 他們方能徹底迴歸故地。


 於是便聽了林啟明的話, 不再亂出手救濟。


 雖心知如此, 但眼前畢竟是一個一個的人,就這麼餓的皮包骨,生生倒在途中,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偶爾有瀕死的稚童倒在面前,她仍是做不到像林啟明一樣淡漠,還是悄悄派了人送東西去。


 冷靜下來想想,眼前這一切,皆是出自裴時序之手,又讓她心底愈發沉重。


 他打的旗號是替天行道?


 但替的究竟是天,還是人呢?


 這些百姓心底裡又究竟需不需要他們替呢?


 江晚吟存疑。


 且即便打贏了又如何,來來去去,起起落落的皆是貴人們,從來都與這群底層人無關。


 這些人該苦的還是一樣苦,該難的還是一樣難。


 他們當真在意是誰做皇帝麼?


 未必。


 江晚吟歎息一聲。


 車隊繼續向前,江晚吟只覺得這短短半月見到的人間疾苦比十六年加起來還多。


 她從前偶爾會覺得自己過的苦,現在想想,她的日子比起眼前這些人來實在不值一提。


 走的越遠,見的越多,她越發能理解陸縉,在這時候挺身而出,力挽狂瀾,需要多大的魄力。


 以戰止戰,以殺止殺,實在無奈之舉。


 行至綏州境內,境況方好一些。


 陸縉採用的是堡寨法,綏州多山地,易守難攻,一邊攻城,一邊就地築堡建寨,安置流民,如此一來,能大大避免紅蓮教捲土重來。


 如今正在休戰期,當地的百姓得了一絲喘息,城中的商鋪陸陸續續又開了張,城外的寨子裡,流民們也漸漸定居下來。


 軍紀森嚴,除卻營妓外,嚴令禁止女子進入。


 江晚吟知曉,也沒打算當真去前線,她原本只是想將春衣送到綏州城內時,與陸縉見上一面的。


 然陸縉一直在前線,鮮少回城,恰這時,林啟明又犯了咳疾,無法繼續,思慮過後,江晚吟便決定扮做林家四公子代替林啟明送完這最後一程,將趕製好的春衣送到前線去。


 林啟明甫一聽得她要以女子身入軍營,直斥她胡鬧。


 但這一路來,江晚吟已磨練許多,心智也成熟不少,到了後來,林啟明臥榻之時,皆是她與隨行的副將一起規劃路徑,防禦山賊。


 一路有驚無險,林啟明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何況軍中如今是陸縉坐鎮,有他在,他大可放心。


 於是林啟明只叮囑她小心些,將東西送到後,見上一面便回。


 江晚吟答應下來,休整一日後,便帶著趕製好的春衣奔赴前線。


 捐贈春衣是早已便說好的,江晚吟剛到外郭,遠遠的便有人來迎,是個姓趙的監軍,絡腮鬍,濃眉大眼,聲音粗獷,不拘小節,遠遠的看到了江晚吟身後數十輛馬車拉著的春衣,哈哈大笑,一掌拍上了江晚吟的肩。


 “林小郎君,你們林氏果然闊啊,好大的手筆!如此多春衣,怕是掏空了你們大半家底吧?”


 江晚吟這小身板哪兒禁得起他拍,一巴掌下去,她險些趔趄,趕緊往後退了一步,扶了下帽子,以免被碰掉:“還好。”


 雖然扮做男裝,但她身量不高,樣貌又極美,難免惹人注意。


 江晚吟便往肩上墊了好幾團棉花,又往臉上塗了厚厚一層薑黃粉,點了雀斑,如此一來,才有些小郎君模樣。


 不過還是俏的不行,再捏著嗓子,仍是格外秀氣。


 趙監軍見她險些被拍倒,噗嗤一聲:“小郎君,現在的小姑娘都喜歡高高大大的,尤其是像咱們左將軍那樣的,你這身板可不招人喜歡,定親了不曾?”


 “尚未。”江晚吟誠實地搖頭。


 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又惹得趙監軍哈哈大笑,他搭著江晚吟的肩:“沒有正好,趁這回來在軍營練練,壯壯身板,將來也好娶個漂亮媳婦!”


 江晚吟只靦腆地笑了下,並不答話。


 她臉上雖塗了薑黃粉,一雙水盈盈的眼眸卻未做遮擋,格外動人。


 乍一笑,如山花初綻,看的趙監軍心口一跳,趕緊摸了摸耳朵,莫名耳根一紅。


 他挪開眼神,沒再說什麼,領著江晚吟進去。


 軍中法度森嚴,一路上每走一段皆有卡哨,到了駐營的堡寨時,更是處處皆是巡邏的兵士。


 甚至連兵士們巡邏的步子每一步都幾乎一致。


 江晚吟遠遠看著,唇角抿出一絲笑。


 不愧是陸縉,連衣服一絲褶皺都不能容忍的人,軍中如此嚴整,必是他的手筆。


 此時,營地裡,陸縉尚不知江晚吟到了綏州。


 天已經漸暖,山上的雪也慢慢的融化,等雪徹底化完,便是攻山的時候了。


 日子已不多,是以陸縉正在加緊督軍,練兵備戰。


 近來,營地又屢屢有人得了風寒之症,咳聲一片,前些天還是三五個,過了一日變成了七八個,到了今日,已是有十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