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香 作品

第9章 羞愧



 “平陽,你何苦難為我。”陸驥皺著深眉,捋著鬍鬚側過了臉。


 長公主瞪了他一眼。


 陸驥無奈,斟酌了一番,才試著開口:“淵停,其實……”


 他一開口,陸縉倏地擱了手中的茶盞,直接起了身:“時候不早了,兒子還有事,母親和父親慢用。”


 “二郎!”


 長公主站起身要挽留,然陸縉卻只頷首,頭也不回。


 “這孩子,一去兩年,怎麼脾氣愈發硬了。”長公主瞧了一眼冷掉的茶水,又看了看外頭那些鮮豔欲滴的小娘子們,頗為可惜。


 她回頭找陸驥抱怨,陸驥卻只拍拍她的肩:“兒孫自有兒孫福,淵停生性寡淡,大約不重女色。再說,他不納妾,願敬著正妻,自然更好,你就不必操心了。”


 長公主猶在喋喋不休,陸驥卻替她遞了一盞茶上去:“來,潤潤嗓。”


 “你慣會來這套。”長公主直髮笑,卻十分受用,攪著手中的荷葉茶又想起了一人,“說起來,這荷葉茶還是當初裴絮在的時候教了嬤嬤做的。她是醫女,最懂這些方子了,當初大郎也是有她照看著,才能平安長到七歲。”


 “只可惜,大郎還是去了。”長公主眉眼凝著幾分惆悵,“那時,她愧疚難當,請辭要離府,我當時悲痛過度便準了。現在想想其實大郎命該如此,她那幾年已經盡力了,著實不該怪她。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她若是還活著,恐怕也該當祖母了吧……


 陸驥端著茶盞的手一頓,手腕微抖。


 “怎麼不說話,你不記得她了?”長公主朝他比劃了一下,“就是那個'未若柳絮因風起'的絮,她中間還請辭過一次,回去待了一年,聽聞是回家成婚,還生了一子,那孩子,大約……跟我們二郎差不多年紀吧。”


 陸驥端起茶抿了一口,聲音淡淡的:“是麼,記不清了。”


 “也對,我怎麼問了你!你一向粗心,從不在意府裡的女眷。”


 長公主找不著人說話,人老了,往事都慢慢褪了色,心生寂寞,於是便支著腮,看起水榭那邊年輕活潑的小娘子們來,彷彿才能找回一點生機。


 ***


 水榭裡,早上的事只是個插曲,一群小娘子們雖然各懷心思,心地卻都不算壞,待著江晚吟尤其和氣。


 然越是這樣,江晚吟便越是無地自容,這一天如坐針氈,膝蓋上的隱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與她們的區別。


 胸口亦是被束著,夏日裡悶得出了疹,又疼又麻,讓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夜晚被柔捏的擺弄。


 直到回了水雲間,江晚吟解了束縛,方好受一點,


 只是換衣時,偶然瞥見了銅鏡中的身子,她唇角的輕鬆驟然凝固。


 她如今這副身子,若是不束胸,又遮住臉,說是一個剛生育過的少婦也有人信,哪裡像是剛及笄的少女?


 江晚吟雖不在深宅中長大,但也懂得禮義廉恥,知道自己如此這副模樣有多不光彩。


 她目光微微發抖,緩緩地閉了眼,不願再看。


 今晚披香院沒來叫她,江晚吟卻仍是睡不著,睡到夜半眼底還是一片清明,便披了衣,提了風燈到湖邊走走。


 今夜刮的是東風,不知是誰悄悄燒了紙錢,江晚吟在湖邊坐下的時候,剛好有燒到一半的銅錢紙落到了她肩上。


 她伸手拈下,目光幽幽的盯著,又想起了裴時序。


 當初要成婚,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的,只要假死,然後以林家的女兒身份出嫁便好了。


 但裴時序卻不許,他一心一意想給她一個正大光明的婚儀,所以明知自己身份不夠,仍是想盡一切辦法捐官,向她的父親忠勇伯提親。


 可如今,為了能見見那張臉,她卻變成了這副樣子,若是裴時序還在,恐怕也會厭惡她吧……


 江晚吟本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但今日眾人的目光還是無形中刺痛了她,她更不敢想陸縉的反應。


 他那樣沉穩正經的人,什麼都不說,只看過來一眼,便足夠讓人難堪了。


 夜風微冷,江晚吟抱著膝坐在湖畔,遠遠地望著湖面上幾片沒燒完的紙錢,鼻尖泛起了酸意。


 酸到忍不住出聲時,身後忽然傳來了沉沉腳步聲,江晚吟忍著淚警惕地一回頭,卻看到了披著大氅夜行的陸縉,猛然想起自己未束胸。


 陸縉大約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妻妹,落到她哭溼的濃密睫羽上,目光微頓。


 四目相對,夏夜的風,似乎忘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