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輝網絡安全案(三)
“是麼,”周昶語氣也波瀾不驚,道,“我倒覺著,某些時候,酒精真是好東西。”
經鴻覺得周昶故意在把話題往那一天引,先是蝶泳,又是酒精。一次可能是意外,兩次就不是了,尤其對於周昶這種人——周昶如果那麼容易犯錯,他就不是周昶了。
周昶今天打破了兩人此前的默契。
經鴻靜靜等著,腳下的雪發出輕柔的聲響。
果然,過了會兒,到了一個略微安靜的地方後,周昶用他一貫帶著磁兒的聲音問經鴻道:“經鴻,要不要在一起?”
經鴻心裡猛地一跳,表面上卻八風不動,問:“什麼叫‘在一起’?解釋一下這三個字。”
周昶望著遠處,聲線同樣平平穩穩,說:“‘紅塵俗世,痴男怨女’的‘在一起’。”
這同樣是馬爾代入曾發生過的對話,而且就是那一夜的前奏曲。那個時候,望著場下一對對跳舞的夫妻、情人時,周昶說過一句“紅塵俗世,痴男怨女”。
“我後悔了。”周昶又說,“我不打算這樣結束。”
經鴻沉默了下,最後終於再次拒絕:“不了,謝謝。”
沒到那個程度——沒到那個非與清輝的執刃者攪合起來的程度。
“後悔”,經鴻想,這是一個對於自己非常陌生的詞兒,他相信對於周昶也是一樣。因為沒意義。過去了的就應該過去。
到處都是車,溼漉漉的,流矢一般地飛過去,地上的雪髒兮兮的,與泥土和作一堆。
“好。”周昶頷首,也不糾纏。
有那麼一瞬,周昶舌尖凝著些話,卻沒講,聲音沉在喉嚨裡。
說什麼?
這個年紀,這個身份,說“喜歡”顯得幼稚,說“愛”,那不單單是幼稚,簡直是幽默了。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頭走,經鴻體貼地將手裡的傘舉高一點,向周昶那邊兒傾,可之後誰都沒說話。
太陽還掛在半空,在冬季的蒼茫當中倒別有一番韻味——並不刺目,周圍是灰白色的空茫天空,因為已下過雪,下方樓宇、建築有著雪白的屋頂,使得上下一片淡色,只有太陽分外鮮豔分外扎眼,成為滿目清寡中的唯一焦點。
路其實並不遠,很快,他們便走到了周昶停車的地方。
幾夥年輕的男女圍著前面的一輛車,又是拍照又是合影的,周昶掏出車鑰匙,那車發出“嘀”的一聲,幾夥人立即鳥獸散了。
一輛黑色的柯尼塞格agera系列的新款車。
經鴻送到主駕旁邊。周昶坐進車裡,經鴻伏低身子,囑咐了句:“雪天路滑,小心著點兒,別忘記了開除霧。”
周昶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知道了。”
周昶車是倒進去的,車頭向著外面。最後在小雪中,經鴻手裡持著傘,站在周昶車頭前面,對著駕駛那個方向輕輕地點了下頭,就算告別了。
就在這時,經鴻身後、停車場中另外一面的那輛車兩隻車燈忽然一閃,從經鴻身後照了過來。
下雪天,啟車之前要開車燈。
在暖黃色的燈光中,那雪粒子像珠簾一般,還是金色的珠簾,在天空下拉扯著,又美麗又涼薄。
經鴻撐著把傘,站在那兒,他身後的燈打過來,整個人都不大真實。
周昶看著經鴻,面前的車窗上也沾上了一些雪花。
周昶突然想起來了他第一次見到經鴻的那天。
那是一次商業競賽,他們兩人的學校在半決賽上相會了。那一次,因為berkeley收到了一張20美元的假-鈔。他們被經鴻帶領的團隊淘汰了,那也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了“棋逢對手”。
這其實是一件小事。
周昶記得那年比賽的地點是紐約州的syracuse,中文翻譯成了“雪城”。雪城大學是承辦方,那所大學排名一般,但商業方面的某些系,比如廣告、公關,其實還是不錯。
那天比賽結束以後,天上好像就飄起了雪。
從停車場轉出來時,他看見經鴻還站在商場的大門口,大概在等他的隊友開到前面捎上他。
商場裡的暖黃光線從他背後灑過來,和今天有點兒像。
當時,副駕上的中國隊友突然間就用中文說:“我剛才去問了問,他的名字叫經鴻,真好聽啊。”
“姓經?”周昶一邊開車一邊散漫道,“我還以為姓景。”在大賽的名籤兒上經鴻名字是hong jing,周昶以為是“景洪”之類的,畢竟“景”才是常見姓氏,而“經”顯然不是。
“不是。”隊友回答,“是‘經鴻’。經過的經,鴻雁的鴻。好聽。”
“經鴻……”周昶唸了一遍。
自然而然,他想起了一些詞、一些詩。
比如驚鴻一瞥。
比如翩若驚鴻。
比如陸游七十五歲時對原配妻子的那句描述,曾是驚鴻照影來。
當時後頭的美國人問他們在說什麼,副駕隊友便解釋,那個人的名字是一種鳥,在中華文化裡有相當特殊的地位,每年冬天飛去南方,但對於“家”卻帶著眷戀,堅貞、壯麗,來來回回,捉不住,留不下,偶爾停在人的身邊,因為受驚而振翅。
美國人就是天真,一個女生立即道:“人可以當它們的家呀。”
接著後座的美國人就問:“能不能再說一遍?他的名字,中文發音是什麼?”
周昶答了。因為講給外國人聽,他一字兒一字兒地:“經鴻。j-i-n-g,h-o-n-g,經鴻。”
可能因為想起的那些詩吧,或者那些畫面,這兩個字吐出來,帶著些說不出的好滋味兒,他竟覺得唇齒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