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十六回:無得無喪

    白涯沒說話,也沒看那兩個孩子。但小潔和小桔顯然是有意見的,卻不能說,只能眼巴巴地看向這裡。君傲顏好像已經明白了什麼。待幾隻蛤肉烤得鮮香四溢時,她對那兩個孩子招招手,喊道

    “餓嗎?餓的話就來一起吃吧。”

    “誰吃你們的東西……”

    雖然他們嘀咕得很小聲,但效果已經達到了。人類在本能面前永遠是誠實的,尤其是這般不堅定的孩子。既然那聽上去就神乎其神的海神傳說,他們都深以為然,食物面前多少也能坦誠些吧?不過這麼做確實有賭的成分,畢竟一些再大些的少年、青年,已經擁有自己的判斷力並對之有一種盲目的、深信不疑的激情,說不定真能為所謂信仰做出超乎常識的事。

    “我自打記事起,生活一直很寬裕。”吃著東西,白涯忽然話多了起來,“我爹從不帶我走尋常路,做尋常的事。當然,這也是我長到一定年歲才意識到的。有一次,我和我爹坐在牆頭,分一隻剛出爐的烤鵝。那鵝很大,吃得我很撐。牆頭下聚了很多孩子,還有扒著牆叫喚的野狗。我爹丟下去的骨頭被野狗衝上來搶,孩子們氣得打狗,狗怎麼也不鬆口。我吃不下了,將帶肉的骨頭也丟下去,孩子們大打出手。我陸續丟了一些,搶奪的人中比我小的多,也有和我同齡的人。那感覺就像……撒剁碎的野菜拿來餵雞,烏泱烏泱的感覺。”

    君傲顏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多少有些怨氣。這不難理解,行軍生活並不總是物資充裕,能填飽肚子也實屬不易。祈煥的語調也有點微妙

    “你這童年教育……很有問題啊。”

    “我認為不妥。”君傲顏直白地說,“我們窮到一定時候,樹根草皮是什麼都不肯放過的,不比戰爭中的難民更好過。有一次我連吃了幾天草根拌米糠,犯了腸胃病,上吐下瀉。軍醫說沒有油水是不行的,但那地方什麼都沒有。最後,有人捉到了一隻乾瘦的偷食老鼠拿來燉湯,我終於活過來。”

    “你居然吃老鼠。”

    “那不然吃什麼?!”

    君傲顏忽然就生氣了,她很難理解這種“富家子弟”式的紈絝作風是如何出現在白涯身上的。那些錢是否乾淨,也不好說,多半是燒殺劫掠而來。若沒有祈煥遮攔,她恐怕已經將質疑說出口了——這沒必要,會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引發毫無價值的麻煩。

    “嘖,反正那種生活我出生以來就沒過過。那天我爹問我,看著這一切,是怎麼想的。說實話,我毫無想法,毫無感覺。”

    “那你是挺奇怪的。”祈煥勉強笑了笑,“有人會暗自慶幸自己的富足生活,有人會產生置換的憂患意識;有人會同情可憐這些窮人,有人只會當成笑話,或心生厭惡。你居然沒有感覺麼?一點感覺也沒有?”

    “……

    也許並非真的毫無感覺。”白涯的表情有些複雜,“那時候,我是有種奇妙的心情,但不明顯。大概那時我太小,還無法理解那種感情。這邊的牆是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窮孩子,而在牆的那邊,雕樑畫棟的建築裡,住著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大小姐。他們錦衣玉食,節日裡的一頓飯能讓這邊的人全年衣食無憂。我那時候想到這些,產生了一種……現在看來或許應該稱作割裂感的東西。很破碎,非常——往後我們走過很多地方,都給我這種感覺。這個江湖是支離破碎的,從來不完整。可把這些殘片全捧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