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二百二十八回:畫龍點睛

    很難說她的死是否還有迴旋的餘地。也許當時睡在那邊的不是妻子,那他失去的可能就會是兒子,不論哪個他都不想少,這本身就是一個毫無人道的、不應存在的選擇題。也許他去得再早些,妻子也不一定得救。再或者,他答應成幽的要求呢?他不清楚知道結局的自己會做出何種選擇,因為命運從來不給人重來的機會。

    當聽說這件事後,山海他們很難想象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麼殘酷的故事。但云鐧將這件事瞞起來了,只說母親半夜發了病,要搬到醫館去住。雲戈也是太聽話,從不鬧著要去看孃親,只要父親說他看過了便也不追問,可他分明是期待母親早日回來的。他學著打水掃地洗衣做飯,還跟著父親繼續學藝,直到再也瞞不下去時,他才對雲戈如是說,她“病”死了。

    什麼病,他一直說不清楚。但云戈或許是早有心理準備,只是默默點了點頭,說想去母親的墳看一眼。墓碑應當比他猜的時間要立得更早,但石料選的好,碑文又是他親自刻的,經久不褪,也不知雲戈是否看出端倪。就算覺得不對,他或許也只能猜到,父親是怕自己傷心才瞞了這麼久。這個為了保護孩子脆弱心靈的善意的謊言,連同他心中經久不褪的愧怍,一併埋葬在這方小小的土地裡,不見天日。

    聽說,那天下著雨。黛鸞就想啊,雲鐧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亡妻的屍體寄存在郎中那兒,又洗淨手上的血水,藏住衣服上的血斑,淋著雨,若無其事地來到友人家接孩子。兒時的雲戈會哭鬧嗎?因為醒來見不到父親,也見不到母親,只有眼熟的叔叔一家守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等他醒來,等他父親回來。雲鐧還要安慰他,將他推給友人家的老人去擦眼淚,自己卻頂著一身溼漉漉的行頭,在友人面前訴說著路上編織的、蒼白空曠的謊言。

    一說就是一輩子。

    不論走到天涯海角,他都無法擺脫那個殺害妻子的惡鬼。而這惡鬼還對自己的孩子垂涎三尺。他不得不低下頭,戴上如惡鬼般的能面,成為惡鬼的幫兇。

    “你為什麼不告訴雲戈,卻告訴我們?”

    當所有人都沉浸在那悲哀的故事裡時,山海這麼問水無君。

    “因為如月君沒讓我說。”

    這時,可以默認他說給他們聽,也是如月君的授意了。畢竟黛鸞知道,按照他一貫的性格,走這麼點兒路,他半個屁也憋不出來。

    現在已經過了清明,他們沒趕上下雨的時候。或許之後還會下,也可能不會。但明天應當是個好天氣,畢竟今夜的月亮是那樣好看。

    “我在想,師父說過的話。”

    不知道是不是黛鸞終於忍不住沉默,她突然這麼說。她看著施無棄的側臉,看著那流動的暗金色眼眸,猜不出他到底經歷過什麼。

    施無棄反應了一下。

    “山海?還是……如月君?”

    “如月君。”

    “哪些話?”

    “矛盾的哪些話。”黛鸞吃完了點心,拍了拍手上的渣,“她說自己討厭違背命理求死求生之人,卻又……暗示我們返魂香的事。怎麼想都有些奇怪。”

    “她是你的師父,你應當瞭解她才是。”

    施無棄將合攏的扇子拍在另一手上。他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其實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我不瞭解她。”黛鸞靜靜地說,“我誰也不瞭解。”

    於是無棄側過臉看她一眼。就看了一小會兒,他又轉過來,繼續望著月亮。

    “那兒有一塊斑。”她突然指上去,“就在那兒。”